正文 第4章 明月山莊(1 / 3)

江南清明前後,綿綿春雨空蒙,晉王帶著我共乘一騎,途經山中,隻見繁茂的杏花一片片如雲似霧,漂浮在山腰,雨潤紅姿柔弱無骨,越發顯得嬌嬈。那些大簇花朵輕香撲鼻,就像我此刻的心情,愉悅而略帶激動。

山間三五名少女冒雨采摘春茶,她們粉紅的臉頰比杏花更美麗。

晉王此次前來蘇州所帶隨從不過數十人而已,張玉與鈴兒亦在其中,我見他們二人雖名為主仆,卻是兩情相悅如同神仙眷侶,心中感歎不已。

我離晉王越近,越能感覺得到他與顧翌凡的明顯差別,他待我雖好,但我從來都不知道他的真實想法。他對我似是有著防範之意,或許是因我是唐門之女,或許是因他心中對我不過隻是有些喜歡而已,並非愛情。

我輕輕說道:“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江南果然與蜀中不同。”

晉王笑道:“看來蕊蕊似乎更喜歡這裏。你應知‘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之句,日後長居太原,可盡情品嚐杏花汾酒,體會晉中風情,定然不會遜於江南。”

他所言似乎是要我相隨於他身邊定居太原,隱隱有許我終身之意,心中雖是高興激動,卻又湧起無限惆悵,我並不願意與他那些妃嬪妻妾去爭寵,搖頭道:“不知哥哥可否告知殿下我身為唐門聖女之命運?”

他似是早已考慮過此事,從容說道:“唐茹的確對我說過,我也應許過他不會隨意親近你,但未來之事變數頗多,並無絕對。你對我之情意我早已深知,怎會辜負你?我遲早會明媒正娶你的。”

他以為我是擔憂唐茹不肯答應將我嫁給他,卻不知道一個未來時代的女子的顧慮,我對他說再多也隻是白費口舌。

蘇州城門已近,早有兩名隨從先我們入城打點安排,此時在城門相候,說道:“燕王殿下已至,邀請殿下前往明月山莊。”

晉王笑道:“他居然先我而至,如此看來我不得不去他那裏走走了。”

明月山莊在蘇州城外一裏之地,我們不久即至,此處風景優美,定是燕王所置別苑。隻見明月山莊依山而建,旁臨大湖,湖形如彎彎明月,樓閣皆小巧精致。我脫口讚道:“好別致的山莊,若能長居此地,定可修身養性,與世無爭。”

晉王卻笑道:“你可知此地本是四弟金屋藏嬌之所?隻因湖衣本是蘇州人氏,無法忍受燕北惡劣氣候,四弟為她而建此別苑,本是愛惜美人之意,時常前來此處小住。”

我第一次聽到“湖衣”這個名字,腦中早已生出無窮想像,不知是何等樣的美人才配得上如此清雅之名,能夠得到燕王如此寵愛,連晉王也讚她美麗,於是戲言道:“連殿下都如此念念不忘湖衣,足見她之美麗,不知殿下心中可曾羨慕過燕王殿下有此紅顏知己?”

晉王將我抱下馬來,說道:“昔日我的確是羨慕四弟,不過如今恐是情形相反,該四弟羨慕我才是。”

我知道他話中之意是暗指我在他身邊,但我與他的關係並非像燕王和湖衣那樣,當下紅暈雙頰,不再多話。

我們進入山莊之內,隻見一人率眾而出,頭戴銀冠,身著月白錦衣,所罩紗袍薄而透明,淺淡的紫眸中投射出灼人的光芒,令人不敢逼視。他身旁的眾侍衛皆是齊整少年,此時卻被他那月華般的皎潔之姿所遮蓋,隻成為了暗淡的點點繁星。燕王的風度氣質的確是上乘,但是他給人的感覺卻並不親切。我對他始終存著幾分防範之心,唐茹同樣叮囑過我要小心此人。

燕王出來迎接我們,說道:“小弟恭迎三哥移駕來此。”

他看見晉王身邊的我時,眼光略有停頓,似是有些意外,但轉瞬即逝。晉王並不謙讓,直往正廳而去,定是與燕王有事相商。

燕王身邊一名丫鬟走近我和香雲、鈴兒說道:“幾位姐姐遠道而來辛苦了,請隨奴婢前往居所歇息。”

我們隨她而行,鈴兒似乎與那丫鬟並不陌生,笑道:“眉兒姐姐越來越美麗了,這裏山清水秀,娘娘待你們又好,不知是姐姐幾世修來的福氣。”

那眉兒說道:“你這丫頭自己舍不下別人,反在這裏裝模作樣,這事卻也容易,我跟你換過便是,隻恐你又要擔心你家公子了。”

鈴兒被她言中心事,眼睛四處看了一回,岔開話題說道:“為何不見娘娘出來?”

眉兒歎口氣道:“娘娘這幾日又犯了舊疾,殿下囑咐她安心靜養,不必理會別的事情。”卻忽然住口不言,停下腳步。

鈴兒本是跟在她身側,順她目光望去,驚訝道:“那不是娘娘麼?”

我們所行走之回廊蜿蜒曲折,淩駕於湖麵之上,隻見遠處太湖石邊,綽然站立一名女子。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我見到她那一瞬間的感覺,那已不是美麗二字可以形容。

她身著藕荷色短衣和長裙,雙手輕扶湖邊曲欄,軟絹所製襟帶繞過她的背後飄垂委地,她靜靜立於湖光山色之間,仿佛已與湖水融為一體,湖水隻不過是她的陪襯而已。

她的發髻也很特別,梳理成雙環,兩縷垂在胸前,卻沒有任何發飾。明代女子以“簡、潔、精、雅”為美,她居然能集這四字於一身,已經達到美之極致。

湖衣,果然人如其名,燕王實在是有眼光。

由於鈴兒的訝異之聲,我看到湖衣的時候,她也看見了我。

她那美麗的剪水雙瞳柔柔看向我時,我覺得自己似乎被三月裏的和風細雨所籠罩,她的眼神讓人忍不住沉溺和眷戀。她是絕代的佳人,我一輩子都無法練就如此風儀,唐蕊的性格和我有相似之處,她恐怕也不能達到湖衣的境界。

如果僅是從容貌而言,能勝似唐蕊的女子世上不會有太多。即使穿著最簡單的白紗衣,唐蕊的天然絕色依然顯露無遺,湖衣一定會驚詫於唐蕊的美貌。

湖衣走到我麵前時,我還在看著她的眼睛。

她開口說道:“你叫什麼名字?是今日與晉王同來的朋友麼?”她說話的聲音帶著蘇州韻味,吳儂軟語非常好聽。

我回過神來,想起來該拜見她,匆忙行禮,她伸手扶住我說道:“不必客氣。”我這才答道:“我叫唐蕊,哥哥將我臨時托付給晉王殿下照顧,並沒有資格做他的朋友。”

湖衣眼眸中掠過一絲喜悅,說道:“那你可願意做我的朋友麼?”她的態度如此誠懇,眼神如此溫柔,我無法拒絕她的好意。

不過半日之間,我和湖衣無話不談,從喜歡的顏色談到喜歡的詩詞,從名山大川談到精致美食,我驚奇的發現湖衣居然和我一樣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並不是木頭美人。雖然我們相隔將近七百年,但意趣十分相投,等到眉兒奉晉王之命前來尋找我時,我和湖衣居然已經成了好朋友。

她問我道:“你多大了?”

我心道林希當然是比你大,但是唐蕊還小,隻得說道:“我今年十六歲。”

她說道:“看來我癡長你三歲有餘,但見識卻不及你,你可願意與我結拜為姐妹麼?”

剛才與湖衣的談話中我已經知道湖衣是蘇州王氏之女。史載明成祖朱棣的王貴妃正是蘇州人氏,如我所料不錯,湖衣便是王貴妃無疑,她後來之地位僅次於皇後,且獲朱棣數年盛寵不衰。

我說道:“妹妹仰慕姐姐風華,蒙姐姐不棄,豈有不願之理?”

她甚是高興,拉我至供奉的佛像之前焚香拜倒,共同盟誓。

眉兒、鈴兒、香雲見我們如此和睦,也十分歡喜,眉兒忙道:“二位殿下已設宴等候多時,請姑娘快些去。”

湖衣微笑道:“我見了你,病也好了許多,我們一起去吧。”

明月山莊的宴客廳座落於一池蕩著漣漪的湖水前,早春玉蘭花開,那種香滿山莊的清幽魅惑,絕非王宮中跳蕩的明黃色與雕梁畫棟所能比擬。

晉王與燕王坐於黃楊梨木的大圓桌之前,同時坐於下首的還有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此刻正拈須微笑,晉王與他似乎言談頗為投機。

燕王看著湖衣,並不說話,目光中卻流露出關懷體貼之意,湖衣攜著我走近他們二人,對晉王溫柔說道:“湖衣見過晉王殿下。”

晉王點頭笑道:“你何必如此客氣?你才是明月山莊主人,我們來此恐是擾你清靜了。”他淡藍色的衣袖輕揚,我隻覺手被他握住,隻好坐在他身旁,燕王座位正在離我不遠的左側。

湖衣嫣然一笑,說道:“殿下來此本是我的榮幸,隻恐明月山莊不及太原府,多有簡慢殿下。”

來到明代以後,惟一感覺不好的就是明代落後的生活方式,但是隨著時間推移,已經漸漸習慣,我最喜歡的還是毫無汙染的生活環境和形形色色的美食。

各種菜色便如流水一般送上桌來,我親眼見識了明代皇子王孫吃飯的氣派,明月山莊雖然不是燕王宮,但是以燕王對湖衣的寵愛程度,湖衣所擁有的一切,都不會與燕王妃相差太遠。

桌上各式各樣的小點心琳琅滿目,,一個個做成花朵狀的小燒餅,兩麵烤成黃白分明,外脆裏嫩,菱角糕是將水中自然生長,夏日浮於水麵的新鮮菱角碾粉製成的糕,細軟清香,還有小窩頭和豌豆黃。涼菜中有碧綠的荊芥、雪白的綠豆粉絲、白裏透紅的鹵羊肉和白裏透黃的牛鞭凍,這四種小菜拚在一起,不僅味道獨特,而且色澤清雅,清涼中自有一種暗香。其餘如芥藍羊肝肚、牡丹燕菜、鬆鼠魚、荷花蓮蓬雞、清燉鴨舌鴨掌、櫻桃肉等,還有西瓜盅,裏麵是雞丁、火腿丁、蓮子、龍眼、胡桃、鬆子、杏仁,道道皆是精美無比。這些菜式並非山珍海味,但頗費功夫,足見明月山莊中膳房主事之用心。

晉王唯恐我拘謹,不停地夾菜給我,時時關注我神情,我回望他時,兩人目光偶爾相遇,我忙低下頭去,燕王和湖衣見此情景,裝作不見。

席間聽他們談話,我已知那老者便是燕王手下第一相士袁珙,,善觀麵相而知人過去未來,吉凶禍福。酒過三巡,袁珙無意中與我迎麵相望,竟略有驚訝之色。

晉王發覺袁珙在看我,笑道:“袁先生本是奇人,相麵從無不中,今日有此機會,正好請先生相下本王身邊這位姑娘。”

湖衣視我微笑道:“袁先生所言無不中者,昔日對我之命運預測,如今可不是都應驗了麼?我亦想知道妹妹前途如何。”

袁珙本是蘇州人氏,或許是曾經預測過湖衣會貴為王妃。我在與湖衣談話之時,知道了她與燕王相識相知的那段故事,那是一個浪漫而美麗的故事。

“紫陌絕纖埃,油幢千騎來。珠履颯輕塵,琴書列上賓。曉桂香浥露,新鴻晴滿川。夜潭有仙舸,與月當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