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風搖金闕(1 / 3)

九月即將過去,燕王已經離開金陵半月有餘了。

晚間,我更衣躺下,迷迷蒙蒙中仿佛看見顧翌凡在我麵前微笑,心中一陣溫暖,忍不住撲入他懷中,卻隻見他英俊的麵容瞬間變色,推開我冷笑道:“蕊蕊,你的心裏還有我嗎?你既然已經愛上了朱棣,還惦記著我做什麼?”

我拚命搖頭,拉著他的手,眼淚落下:“翌凡,你是我最親最愛的人,我怎麼可能忘記你?我永遠都是你的蕊蕊,永遠都是啊!”

顧翌凡決絕的背影消失在我眼前,我欲哭卻已無淚,突然感覺到有人擁我入懷,柔聲說道:“蕊蕊,你還是不能忘記他嗎?難道我對你百般嗬護,萬般寵愛,還是比不上他在你心中的地位?你還是不能將心中的記憶抹去嗎?”

我抬起頭時,看到了燕王紫眸中那落寞的神情。

我伸手撫摸他的麵頰,低頭在他懷中抽泣著說:“我並沒有騙你,我愛你也是真的。”

話音未落,卻聽見他在我耳畔輕輕說道:“蕊蕊,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誰?”

這聲音讓我驚愕抬頭,卻意外發現抱著我的人正是顧翌凡!

我從夢境中驚醒時,發覺朱浣宜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站立在我床前,她看見我醒來,拍了拍胸口,急急忙忙說道:“蕊姐姐,你做噩夢了嗎?剛才嚇了我一跳。”

我回想起剛才的迷離夢境,心口還在隱隱作痛,卻覺得奇怪朱浣宜來這裏是為什麼:“半夜三更的,你還不睡覺去?”

朱浣宜笑嘻嘻道:“哪裏是半夜,三更早過了,現在是四更。”

我更加詫異,莫名其妙地望著她。

她湊近我,神秘說道:“蕊姐姐,我今天想玩點好玩的東西。”然後悄悄在我耳邊說出她的想法。

原來她是想看看朱元璋在朝堂議事是什麼模樣。

她的計劃是四更時就溜進去,趁皇帝和大臣都沒上朝,提前在金鑾殿中躲藏好。

她的腦子裏的想法實在是千奇百怪,我正在猶豫,她又央求道:“蕊姐姐,我知道宮裏除了你,絕對沒人敢陪我去,就陪我這一次好不好?”

偷偷看一看皇帝上朝議事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反正也睡不著,於是答應了她。

我們很順利就溜進了勤政殿,這裏正是朱元璋朝見群臣之處。

勤政殿的太監侍女們起得格外早,不到四更,就已經將殿內殿外打掃得一塵不染,來自蘇州的特製金磚鋪設的地麵上,閃耀著被桐油擦拭過的灼灼光彩。一尊雕龍金漆寶座巍然屹立在高高的七級台階之上,寶座後麵的七扇屏風都是純金所製,雕刻著形態各異、麵目猙獰的五爪金龍。

任何人隻要坐到了這個寶座上,自然就會有一種不怒自威,君臨天下的氣勢。

五更鍾響,一陣陣腳步聲向金殿內傳來。我和朱浣宜對視一眼,迅速躲到了金龍屏風的後麵。隻見群臣魚貫而入,文官武將分別站立在自己的位置上,秩序井然,絲毫不亂。

過了沒多久,幾聲太監傳報:“皇上駕到!”

百官匍匐於地,叩首齊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身著龍袍的朱元璋在眾臣的三呼萬歲聲中,登上金階,緩緩坐了下來。旁邊侍立太監隨即上前宣例行公事的套話:“眾臣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隻見一人低頭出班奏道:“微臣曾與數名同僚聯名寫奏折一封,恭請皇上聖裁。”正是老臣湯和。

朱元璋說道:“朕已經閱過了。你們所言之事,朕何嚐不是日夜憂心,國中不可久無儲君,朕是該立太子了。隻是立誰朕還需斟酌,今日正要與各位愛卿商議。”

我心中暗驚,沒想到這麼湊巧,恰好讓我碰見朱元璋計問群臣立何人為太子的精彩場麵。

群臣麵麵相黜,不敢輕易出列回答。

朱元璋道:“朕既然問你們,有什麼想法都盡管直言說來,說對說錯都沒關係,有什麼好顧慮的?”

終於有一人出班說道:“臣以為燕王殿下儀表堂堂,雄才大略,有皇上之風,堪立為太子。”

一石激起千層浪,霎時,金殿中議論之聲四起。

隨即又有一人出列,奏道:“臣以為萬萬不可。”按曆史記載,此人應該是翰林學士劉三吾,一個起自田間、博通經史的宿儒。

朱元璋道:“你說說看,為何不可立燕王?”

朱元璋的話語分明是支持他繼續說下去。

劉三吾朗聲說道:“有兩不可。太子世嫡承統,乃是禮製所定,豈能隨心所欲更改?此其一;廢長立幼本是國之大忌,若立燕王,皇上將置秦王、晉王二位殿下於何地?此其二。”

朱元璋欣然道:“那依你之見,朕的太子當立何人?”

劉三吾毫不猶豫說道:“皇長孫業已成年,仁厚寬攸,可堪承襲大統。若能立為皇太孫,必定四海歸心,請皇上三思。”

殿中眾臣一眼就明白了朱元璋的態度,紛紛出列啟奏,要求立朱允炆為皇太孫。

朱元璋見狀哈哈大笑道:“既然你們都是如此認為,朕也不必再思了,朕即日就立允炆為皇太孫,你們也可以安心了。”

劉三吾道:“皇上聖明,有皇太孫為儲君,實乃我朝蒼生萬民之福祉。”

我躲藏在屏風背後,心道你恰好說錯了,這恐怕未必是什麼福祉,而是一場災難的開始。

群臣散去,朱元璋也在太監宮女的簇擁之下離開勤政殿,偌大的金殿內又沉寂下來。

朱浣宜從屏風後伸出小腦袋,四處看了看,對我說:“蕊姐姐,他們都走了!”

我和她一起出了勤政殿,從禦花園中經過,恰好碰見朱允炆迎麵走來。他身邊的太監似乎在低聲耳語什麼,朱允炆雖然麵不改色,卻掩飾不住興奮的神情。宮中太監們時常暗中互通消息,其中不乏趨奉未來天子之人,朱允炆想必已經知道了皇帝早朝時金口玉言說出將立他為太孫,此事已成定局,隻待聖旨頒下。

朱浣宜一看見了他就說道:“允炆哥哥,恭喜你要做皇太孫啦。”她停了一下,又說:“不對,我應該叫你太孫殿下,不可以再叫你允炆哥哥了。”

朱允炆微笑了一下,說道:“你們是我的妹妹,又不是朝臣,叫我什麼都沒關係的。”

朱浣宜心直口快,接著說道:“我們是可以叫你哥哥,那皇叔他們呢?他們若是見了你,是你先拜見他們,還是他們先拜見你?”

這個問題可把朱允炆給問住了。

朱允炆一向孝順,對諸位藩王都是必恭必敬,但是如今他的身份地位已經不同了,按道理秦王他們都要先拜儲君。但是要朱允炆坦然接受叔叔們的叩拜,他恐怕一時也難以接受。

他愣了一下,說道:“百善孝為先,若是皇叔他們來見我,我會先行子侄之禮。”

看來朱允炆的腦子裏依然充斥著儒家思想。

一名禦前太監匆匆而來,跪地稟道:“皇上有旨,宣長孫殿下至宣化殿見駕。”

朱允炆不敢遲誤,跟隨他而去。

明洪武二十五年九月,朱元璋昭告天下,冊立已故懿文太子長子朱允炆為皇太孫,授命洪武進士黃子澄任修撰一職,侍讀東宮。

十月初,秦王薨逝於西安王宮。

同時,太原傳來消息,晉王臥病不起。

其他諸王看似都很平靜。

但這平靜的背後,隱藏著怎樣的洶湧暗流?難道這些強大的藩王們真的甘於平靜嗎?

秦王已是強弩之末,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晉王的臥病,分明是一種消極的對抗;駐守邊塞手握重兵的諸王,又有誰願意對這個年不及弱冠的小侄子俯首稱臣?

聖旨頒下後,常妃、呂妃高懸了半年之久的心終於落地了。東宮上下一改往日的淒清景象,又恢複了一片生機。

冬至時節,東宮照例設宴,常妃和呂妃喜聽昆曲,小小戲台上旦角所唱正是《牡丹亭·遊園驚夢》,我和朱浣宜一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前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朱浣宜對此絲毫不感興趣,隻顧東張西望。

她拉拉我的衣袖,悄聲說道:“蕊姐姐,我怎麼覺得今天有些奇怪?”

我問道:“哪裏奇怪?”

她指了指常妃身側那幾名少女,說:“你看!我認識她們,都是朝中二品以上官員家的女兒。”

那些少女個個裝束雅致,舉止端莊,她們不斷注意著身邊的常妃和呂妃,眼睛卻偷偷睨向另一側端座的皇太孫朱允炆。朱允炆卻是專心致誌陪常妃看戲,根本就沒有看她們一眼。

我心中立刻明白,對她說道:“母妃她們是暗中給哥哥選妃子呢。”

朱浣宜忽然站起身來,我拉她不住,她已經走到了朱允炆的麵前。不知道她和朱允炆嘀咕了幾句什麼話,朱允炆立刻轉移視線,目光投向了那幾名少女。

等到她轉身過來時,我看見她麵帶得意的笑容。

那些少女見年輕的皇太孫注目自己,一個個都嬌羞無限,更加矜持。

我剝開一顆新鮮的龍眼,遞給朱浣宜道:“你跟他說了些什麼?”

她開心大嚼,低聲說:“我隻是告訴他,要他選啊!他不看,怎麼選得出來?”

她竟然直截了當跑去告訴朱允炆,要他在那些女孩子中選一個,我哭笑不得,說道:“你以為意中人是隨便選得出來的嗎?”

她反倒很迷惑,說:“為什麼不能?”

我說:“好,那就說你自己吧,如果要你在你認識的人中間選一個嫁給他,還要在一起過一輩子,不準反悔,你能選得出來嗎?”

她托著下巴思考了半天,說:“除了皇叔和哥哥,我認識的人不多……三皇叔最和氣,四皇叔最帥,不過我最喜歡和十七皇叔一起玩!……允炆哥哥隻喜歡寫寫畫畫,和他在一起太悶了;景隆哥哥又帥又能幹又會玩,卻總是不理我。”

我不禁失笑,她評價好男人的標準是“能夠和她玩到一起去”,於是說道:“所以,你該知道找一個十全十美的人有多難了吧?”

她輕輕點了點頭,似有所悟,說道:“那我還是選景隆哥哥好了,他不冷淡我的時候,對我真的很好。”

我留心觀察她的神態,或許這個天真爛漫的小郡主已經暗暗喜歡上了李景隆,隻是她自己還沒有發覺而已。

我們正在桌旁竊竊私語不休,外麵太監來傳報:“曹國公求見娘娘和太孫殿下。”

才說到李景隆,沒想到他就來了。

常妃道:“宣他進來吧。”

李景隆神態莊重,進入殿中,對常妃等人一一行禮畢,才開口說道:“臣聽聞二位娘娘都喜歡狸貓,機緣巧合下得到幾隻,特來獻給娘娘賞玩。”

他身後跟隨之人將手中所捧大紅錦緞麵的盒子打開,裏麵果然是三隻一模一樣,玉雪可愛的小貓,貓眼睛呈現碧藍之色,身上的白毛連一絲一毫的雜色都沒有,圓溜溜的大眼睛正打量著周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