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在空中漂浮了好久,身體輕盈如一片羽毛——原來這就是天堂,真希望永遠這樣沉睡下去,永遠不再醒來。
睡了很久很久,我終於張開了眼睛,迷迷糊糊茫然四顧。
眼前是一片寬闊蔚藍的大海,天空明朗、海水靜謐,悠長的海岸線將天空與海麵分割成淺藍和深藍兩色,不遠處有一座巍峨的山峰,山腳下的平地裏盛開著大片大片絢爛奪目、熱情如火的金黃色油菜花,。
燦爛的陽光照射在我身上,耳邊傳來浪花嘩啦啦拍擊礁石的聲響,暖洋洋的和風吹過我的臉,癢癢的、舒適溫暖的感覺,就像小時候躺在媽媽的懷抱裏,沒有煩惱、沒有憂傷、也沒有傷害和背叛。
所在之處是臨近海灣的一座小島,絕美的自然風光如詩如畫,附近種植著一片綠油油的麥苗,還有一間小小的石屋,屋外晾曬著幾件藍色和粉紅色的寬大衣裙,卻不見半個人影。
難道這裏不是天堂?難道我這次又活下來了?又穿越了一次?穿越到了魯濱遜漂流島?
我確定自己還活著。
舉起手,中指上的鉑金指環猶在,上麵鑲嵌的鑽石卻已不翼而飛。或許正是顧翌凡贈我這顆鑽石暗中起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在我每次臨近死亡邊緣時,讓我的靈魂能夠不滅,借助穿越時空而僥幸存活下來。
這個小島似乎是個可以安靜度日的好地方。
石屋內有幾件簡陋家具和炊具,幾乎可以用“原始”二字來形容。
所有的東西都是原木或者石頭所製,一張小石床上鋪著深棕色葦席,地上攤放著編織到一半的葦席,石桌上有一枝木頭焚燒而成的黑炭筆,桌上有一行字:“……。”
在W大我學過一些簡單的韓語,這句話是 “生日快樂”。
今天是誰的生日?這句話是誰所寫?我現在又是誰?
石屋內的大木桶中盛放著清澈透明的淡水,我走近木桶,水麵立刻映射出一個肌膚瑩潔、麵貌嬌豔動人的少女倩影。
她麵容竟與唐蕊有八九分相似,眉心有一個淡胭脂紅色的小小圓形印記,深入肌膚紋理,長長的頭發編成兩根麻花辮垂在胸前,身上穿著紅黃相間的韓服,胸前係著一朵粉紅色的大蝴蝶結,身材體態幾乎與唐蕊一模一樣。
如果不是那個天生的紅色美人胎記,我會以為自己依然是唐蕊。
忽然聽見屋外有人喊道:“(元妍、元妍)!”
似乎是我附身少女的名字。
我走出石屋外,一個四十來歲、衣著樸素的中年朝鮮男子從一艘小船上急衝衝走過來,他的語速太快,我並沒有聽清楚他唧唧呱呱說些什麼,站在門口看著他。
他見我不說話,越發著急,指指那艘小船:“……!”
小船上迎風而立一個身著華服的朝鮮男子,明眸黑亮似點漆,辮子用黑色綢緞編結,頭上一根琥珀鑲嵌成的白銀簪,衣服團領係黑色綢緞鑲成,白色短上衣外套坎肩,寬大的白色長褲邊繡著紅色宗彝圖案。
朝鮮自古有“白衣民族”之稱,白色象征著純潔、善良、高尚、神聖,是他們最喜歡尊崇的顏色,這男子的服飾正是朝鮮貴族平時喜歡穿的樣式,
他手搖折扇,並沒有下船,用韓語緩緩問我道:“你可以回去了嗎?”
這句話我聽明白了,跟他回去?情急之下,我趕緊搖了搖頭。
那中年男子麵露驚訝之色,說道:“你怎麼能這樣?”
華服的朝鮮男子似乎也很意外,對我說:“跟我回家。”
我正要反問他:“我為什麼要去你家?”
他收起折扇凝眸一笑,我還沒完全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被他抓住了手腕帶到了船頭。我習慣性地想甩開他,卻不料這個柔弱的朝鮮少女不像唐蕊那樣身懷武功,竟沒有半點內力,整個人被他牢牢捉住,動彈不得,我用漢語尖叫道:“放開我!”
他眼睛裏微帶驚訝,也用漢語說:“我以前不知道,原來你也會說漢話!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同意你回家來看看,可是你不能不回去,父親如果知道一定會罰你。”
原來那少女是大戶人家的婢女,我說:“會說漢話很奇怪嗎?”
他緊拽住我的手,用折扇尾點了點自己的頭,笑著說:“你隻是我家的一個普通仆人,是誰教給你的呢?一定是你在書房偷聽學習的。”
船將開時,那中年男子神情悵然望著我。
華服男子說:“和你父親道別吧,我會再帶你來看他的。”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地點,陌生的主人,陌生的父親。
我的頭開始發痛。
既然命運安排我來到古代的朝鮮,我隻好隨遇而安,或許還能像大長今一樣做個出色的廚師和醫師。
華服男子的家與電視劇裏金碧輝煌的朝鮮皇宮相差不遠,很漂亮,也很雅致。我回到他指給我的仆人的房間裏,幾個和我一樣打扮的少女立刻唧唧喳喳圍了上來:“你回家了!”“生日快樂!”“見到伯父了嗎?”
她們呼喊我的名字發音,如果翻譯成漢語,就是“元妍”。
我很快和她們熟絡起來,知道現在是朝鮮定宗二年,國王是李芳果。
在公元1896年獨立之前,李氏朝鮮一直都是中國的藩屬國,嚴格遵循中國禮製,從不敢僭越。朝鮮君主稱國王,尊稱為“殿下”,自稱為“寡人”,呼中國皇帝為“皇上”或者“陛下”,與中國臣子地位相同。
國王之下設有最高輔佐機關議政府,其長官為“領議政”,相當於中國的丞相。議政府之下有吏、戶、禮、兵、工、刑六曹,相當於中國的六部,其首長稱判書,相當於中國的六部尚書。
洪武三十一年八月,靖安君李芳遠在都城舉兵發難,朝鮮爆發第一次王子之亂,世子李芳碩被殺,次子李芳果被建文帝冊封為王世子,九月五日即位於景福宮勤政殿,是為朝鮮定宗。
定宗登基後就離開了漢城回到故都開京,實際操縱政權的是靖安君李芳遠。建文二年發生了第二次王子之亂,定宗被迫在開城壽昌宮傳位於李芳遠,定宗在位三年,永樂十七年薨,明成祖賜諡“恭靖”。
華服男子的父親,是現任朝鮮國禮曹判書權永均。
朝鮮定宗二年,公元1399,燕王朱棣七月就要舉兵造反了。我穿越後的時間與唐蕊跳崖的時間相隔不過一年,我依然和那些明代人生活在同一個曆史階段,隻是遠離了中國。
明成祖登基時,朝鮮權永均的女兒會成為他最寵愛的權賢妃。
即使想起那段曆史,心湖卻猶如古井之死水,再也不會為那人起任何波瀾。我是曆史的匆匆過客,朱棣也是我曆史中的過客,一個曾經熟悉的陌生人。
他的是非功過,他的愛恨嗔癡,早已與我無關,離我無限遙遠。
隻聽一名女子叫道:“元妍、元風、元安!”
元容、元風、元安都是權府中丫環的名字,她們趕緊答應道:“小姐!”元安見我發怔,暗地拉我的裙子,我趕緊和她們一起對她彎腰行禮。
來者是權家的唯一的一位小姐權秀瑩。我抬頭看了看她,皮膚雪白,臉龐圓潤,高鼻小嘴,是標準的古代朝鮮美人模樣。
權秀瑩手中拿著一個精致的小盒子,對我說:“元妍,這是我給你的生日禮物,看看喜歡它嗎?”
我道過謝,打開小盒子,立刻吸引了眾多小丫環羨慕的目光:“哇,是香餅!好香啊……”“小姐好偏心啊,給元妍這麼珍貴的禮物!”“我也好想過生日啊!”
香餅在中國並沒有什麼稀奇,但是在朝鮮就是罕見的“舶來品”, 禮曹判書權永均是外交大臣,看來他經常利用職務之便給自己女兒帶些外邦使用的東西。
權秀瑩笑著說:“從現在開始,每個人過生日都會有的。父親今天晚上要接待一個很重要很尊貴的明朝客人。大家要把家裏都收拾幹淨,還要注意禮節,不可以出錯,都記住了嗎?”
小丫環們都很高興,齊聲答道:“記住了!”
“好吧,那就分頭去忙活。元風負責鋪紅毯,元妍負責擺設盆景,……元容給客人倒茶水!”
我答應著,料那明朝客人是派來朝鮮視察的使節,大不了就是禮部的某個小官員,官階決不會超過三品。
晚宴準備好了以後,我們垂手而立等了很久,隻聽大門外鼓樂喧天,那“尊貴”的客人終於來了。
前麵一名白麵微髭、體形富態的中年官吏正是權永均。他退步在大門一側,恭恭敬敬拱手,用漢語說道:“多謝曹國公大人光臨下官陋宅,令下官之蓬篳頓時生輝。”
權永均故意咬文嚼字的神態十分可愛,我本來覺得很好笑,卻意外聽見“曹國公”這三個字,嚇了一跳,立即抬頭向那明朝使節看去。
果然是曹國公李景隆!
他身著繡有珍禽異獸的大紅色明朝官服,神情倨傲肅重,帶著十數名隨從昂首闊步,穩步傲然走進權府大門。權永均及同來的其他朝鮮官員等人十分恭敬,唯唯諾諾逢迎著他們。
李景隆並不謙讓,在台階上鋪設的紅毯主位處膝坐下來,等到明朝隨行的官員全部依次序坐好後,權永均等朝鮮官員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手執拂掃,站立在一人多高的大麗花盆架後,大幅的紙扇屏風遮住了我的大半邊臉。
他的眼光並沒有注意到我。
元妍在權府不過是一個粗使幹雜活的小丫環。她的大眼睛、瓜子臉和彎彎的柳眉在古代朝鮮人的眼中並不算最美,穿著大眾化的朝鮮服也不太顯眼。加上距離這麼遠,我不用太擔心李景隆會看到認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