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真相大白(1 / 3)

燕王曾領兵百萬之眾,叱吒縱橫於漠北邊疆多年,行軍作戰十分有章法。我們一起回到紫荊關下時,隻見燕軍陣營整齊肅穆、旗幟鮮明,兵士們鎧甲閃亮,一個個不畏霜雪嚴寒,精神抖擻,軍中氣象與明營大相徑庭。

轅門前兩排持戈兵士嚴陣以待,羽衛森森,他在轅門前下馬,沉聲道:“夜晚加強警戒,不可懈怠。”

那些兵士齊齊單膝跪地,扶戈答道:“屬下領命!”

他拉著我往一個大紅色營帳走去,見我環顧四周,說道:“兵法有五忌,一忌政令不修、上下異心;二忌供給不足、異地征戰;三忌不量險易、冒入趨利;四忌領而不治、威令不行;五忌部伍喧嘩、金鼓無節。李景隆五忌俱備,必敗無疑。你從他那裏來,想必早已深有體會。”

我微微一笑,道:“你既然如此看不起李景隆,何不與他一較高下?真正的英雄不會用陰謀手段,隻會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你即使現在贏了他,也並不光彩。”

進入營帳後,他放開我的手,取下肩上的紫貂毛披風,目光灼灼說道:“北平城中不過區區數千人,李景隆帶精兵五十萬來襲,難道他們以百倍之兵力圍攻北平一座孤城就光彩?我若不這樣做,此刻早已死無葬身之地,又怎麼對得起那些浴血沙場、誓死追隨我誅討奸臣的將士們?日後旗鼓相當之時,我定會讓他們敗得心服口服!”

朱能和一名年紀三十開外的威武將軍一起進營帳來,朱能回稟道:“屬下朱能、陳亨今日已將紫荊關歸降兵馬重新整編完畢,請王爺檢閱。”

原來那名將軍正是剛剛歸降燕軍的指揮使陳亨。

燕王點頭道:“本王稍候就去。”又問陳亨道:“你的家眷可都在這裏?”

陳亨急忙上前一步答道:“在,屬下妻兒都隨同在此守關。”

他紫眸中的精芒收斂了幾許,對我說:“陳亨家眷都住在關內,你和她們一起住吧,日後再一起去北平。”

離燕軍營帳不遠處有一個紅簷庭院,我走進庭院,送我前來的那名兵士對內喊道:“陳夫人,王爺帶來一名客人,因為不便住在營帳中,先托付給夫人照顧,。”

裏麵一名女子爽朗答道:“好,隻管將她交給我吧,請王爺放心。”

她應聲迎出門外時,我和她同時微微一怔,她脫口叫道:“原來是你!”

世界很大也很小,我總是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遇到意想不到的人。我沒有料到眼前這名濃眉大眼、顧盼神飛的俊俏年輕女子,竟是兩年前我逃離金陵時在江畔遇見的漁家女兒蘇曼菱。

此時的她已是婦人裝束,膚色略顯白皙,比少女時更添嫵媚風韻,楚楚動人。

我定神收回了驚怔的眸光,向她行禮說道:“元妍見過陳夫人。”

蘇曼菱的大眼睛撲閃了一下,說道:“你叫元妍?長得和她真像!難怪王爺要帶你回來。”

那名兵士退步說道:“人已送到,我這就回去向王爺複命了。”

蘇曼菱將我安置在一間潔淨的客房中,拉著我的手在床沿坐下。她似乎對我的來曆很感興趣,不斷問長問短。

我簡單告訴了她元妍的身世,然後問道:“姐姐嫁給陳將軍很久了嗎?”

蘇曼菱臉泛微紅,很爽快地搖頭說:“不久,我出身長江邊上漁家,去年八月他路過金陵,正好那天下大雨,江裏渡船不多,他認識了我……他家夫人已經過世了,他娶了我以後就帶著我和我爺爺,一起來這裏守關。”

我隱約知道了他們之間的因緣,蘇曼菱是個幸運的女子。陳亨本是一介魁梧粗壯武夫,麵對著質樸純真的蘇曼菱難免不會動心。他身為朝廷四品武官,以蘇曼菱的出身頂多隻能做他的小妾,陳亨卻續弦娶她為正室夫人,可見對她敬愛之情。

她抬頭看看我,接著說:“你真的很像象一個人,我曾經見過她和王爺在一起。不過那時候我還不知道王爺的身份是皇子。聽別人說她是妖孽化身,我卻不相信,她那麼美麗可愛,又怎麼會是妖孽?”

“妖孽”二字讓我忍不住騰身站起,卻隻能強壓著心頭的怒火,平心靜氣問道:“姐姐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蘇曼菱起身點燃幾盞燭火,屋子裏霎時明亮起來。她遙望著屋內案架上擱置的一盆水仙,輕歎口氣說:“聽夫君說,她是蜀中唐門的小姐,當年她不肯接受皇上的封號逃出皇宮隨王爺回北平的時候,我還在金陵渡口遇見過他們……”

我默默聽著蘇曼菱說起那些過眼煙雲,仿佛在聽一個別人的故事,一個既遙遠又模糊的故事,唐茹神秘失蹤、唐蕊受驚小產、因妒成恨打傷燕王、跳崖自盡,這些傳言與雲蒙山中的事實相去並不遠。

蘇曼菱歎息道:“紅顏薄命……她跳崖之後幾個月裏,王爺就像瘋了一樣,神智不清,語無倫次,連王妃都不認識了。他們因此暗中猜測,王爺恐怕是被妖術迷失了心智。”

我一步一步退回到床沿坐下,輕聲說道:“難道所有人都覺得她是妖精嗎?”

蘇曼菱搖頭道:“不全是……王爺後來自己慢慢好起來了,小王子滿月時我夫君去北平燕王宮賀喜,當著賓客的麵,王爺連一絲笑容都沒有。”

我輕聲問:“那小王子是燕王妃所出嗎?”

蘇曼菱道:“不是,是王爺一位姓白的侍妾所出。”

我略怔了一下,她說“姓白的侍妾”,看來燕王並沒有明媒正娶白吟雪。白吟雪為燕王生下了兒子,母以子貴,且是“新寵”,燕王為什麼不肯賜她名分?其中一定有內情。

蘇曼菱指指床畔一個大紅描金衣櫥,對我笑道:“那裏的衣服都是我夫君給我置辦的,可惜我穿不慣那些綾羅綢緞,一套也沒動過。你身材和我相近,應該用得著。”

她走後我獨坐在燈下,心中猶疑不定,不知燕王會將李景隆藏匿在何處?

一縷輕輕淡淡的簫聲穿透窗紙而來,刺激著我的耳膜,那洞簫聲較以前少了幾分溫柔纏綿,多了幾分孤絕怨戾。

似乎是燕王在吹簫。

我掩好房間的門,下床打開衣櫥,裏麵儲存著十幾套各式各樣的女子衣裙,其中還有一件淡紫色的長裙,我立刻轉移了視線。

待我換好一套月白底色的長裙,罩上水紅色的厚比甲後,轉念一想,還是換上了一整套淡紫色的衣裙。

走出陳亨的小院落,外麵就是燕軍大營。那簫聲自城樓上傳來,抬頭仰望紫荊關,一個修長挺直的身影立在垣牆畔。我踩踏著尚未完全融化的積雪,一步步走近他。

身上淡紫色的衣服、挽起的發髻儼然就是唐蕊的模樣。不出我所料,他很快就飛掠到我眼前,擁我入懷中,叫道:“蕊蕊!你終於來了!”

他欣喜的表情宛如情竇初開的少年等候到了自己心儀的姑娘前來赴約,並不像是等候一個死去的人。

我靠在他胸前,聽見他那激動略帶顫抖的聲音說:“真的是你!我知道你沒有死,隻是一直躲著我,就像當初在武昌城一樣,對不對?”

我淡淡應道:“對。”

他眼神瘋狂而迷離,嘴唇輕輕觸碰著我的發絲,一手攬住我的纖腰,另一隻手緊握著我冰涼的手指,緩緩垂頭說道:“你還會離開我嗎?還會拋棄我嗎?我每天晚上都夢見你在哭,對我說你好恨我,希望永生永世都不再遇見我……為什麼你這麼恨我?為什麼?”

我說:“如果你沒有騙過我,我就不會恨你。”

他直視著我的眼睛,搖頭說:“我從沒有騙過你,你要問我什麼?我都告訴你。”

那雙深邃的紫眸中透出的執著深情,讓我回想起數年來與他相處的一些零星片斷,如果我是唐蕊,此時此刻一定想問他一句:“當初,你為什麼要那樣對我?”可惜我已經不是她了,有些傷可以隨著時光流逝漸漸愈合,有些傷隻能將它緊緊地、緊緊地鎖在心繭內,不去看,不去想,因為無論過了多久都不會忘記,隻要看上一眼,就可以勾起所有傷痛的記憶。

我問他的是:“你把李景隆拘禁在哪裏?”

他輕聲道出一個“霧”字,後麵的話並沒有說完,我腦子裏快速搜索著北平附近的“霧”字開頭的地名,立刻想到了——霧靈山,它是燕山山脈的主峰,海拔極高,人跡罕至,如果要藏匿一個人,一定就是那裏!

我正在思索怎樣才能找到李景隆,他將我抱起往軍營方向掠去,似乎準備帶我回他的營帳。

我在他懷中說道:“你看清楚了我是誰嗎?”

他停住腳步,將我放下,注目我說道:“你是蕊蕊?還是……”

我微笑著說:“對,我是元妍,你覺得我穿這種顏色的衣服好看嗎?”

他明朗的麵容閃現一絲悵然,紫眸散發出破碎的光影,緩緩說道:“好看,不過你以後還是不要穿這種顏色的衣服了。”

他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疾步離開了我,似乎不敢再多看我一眼。

空曠的北國大地積雪初融,我佇立在雪地中,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道:“你不敢愛上元妍,難道是怕自己背叛唐蕊?你既然已經背叛過她一次,又何妨多背叛幾次?”

紫荊關距離大寧不過數十裏,燕軍次日即向大寧開拔。

“李景隆”以士氣低落、氣候嚴寒不宜出戰為由,下令初戰失利的明軍撤離北平前往德州,美其名曰“在德州調集各地人馬,次年春暖花開之時一舉破燕”,其實是暗中給燕軍壯大休整的時間。他既要處心積慮讓明軍敗得理所當然,還不能引起高巍等忠心近臣的懷疑,燕王導演的這場戲著實高明。

燕北大地硝煙彌漫,金陵城內歌舞升平。

遠在九重宮闕之內的朱允炆此時正熱心於複古改製,與黃子澄、方孝儒等人商議如何修訂律令、減輕刑罰、以仁義治國。如果連高巍等軍中參讚都看不出破綻,朱允炆更不可能意識到“李景隆”對燕作戰策略有問題。

燕軍來到大寧城下,我坐在馬車內,聽見燕王說道:“傳令三軍,先不要攻城。”

張玉恭聲答道:“屬下遵命。”

我知道燕王想取得的不僅僅是大寧城,還有寧王和大寧的兵馬。

大寧是北方軍事重地,善謀的寧王擁有相當強大的軍事實力,就藩時“帶甲八萬,革車六千”, 大寧城內外駐紮的十五萬兵馬都是西北精銳,寧王手下還有一支驍勇善戰的蒙古騎兵——朵顏三衛。燕王以一隅之兵抗擊朝廷百萬雄師,己弱敵強,不能輕易損失一兵一卒,當然希望寧王手下的兵馬都歸附自己。燕軍一路收編俘虜降軍而來,迄今為止已經不下二十萬。如果燕軍能夠攻下大寧,再得到寧王的支持協助,其勢必定銳不可擋。反之,若是寧王與大寧指揮使率兵聯手抵抗燕軍,一場血戰之後,誰勝誰負還未可知。

譚淵策馬近前,燕王從容說道:“進城去見寧王,告訴他永平城失守,我受朝廷奸臣迫害,被李景隆追兵堵截,無路可去,前來大寧求救。”

寧王與燕王的關係素來親近和睦,削藩之時也被削去了部分兵力,對朝廷難免會有怨憤之心,一定會接納燕王。

譚淵去了一個時辰之久,前來回報道:“屬下稟王爺,寧王殿下派車輦隨屬下前來迎接王爺入寧王宮,但是請王爺不要帶兵馬進城。”

燕王縱身躍下,走近馬車對我說:“你隨我進城去吧。”

我早已料到他不會將一名女子孤孤單單放在數萬燕軍中,和他一同上了寧王的車輦。他對張玉等人說道:“一切都按我交代的去辦,不要輕舉妄動。”

我們並肩坐在車輦中,燕王對我說:“春天的草原很美麗,可惜大寧現在冰天雪地,什麼風景都看不到。”

我心中一直在思索朱允炆遠在金陵皇宮內,天遠路遙音訊難通,不知如何才能救出李景隆,無心搭理他。

他見我沒有答話,半晌沉默不語,然後問道:“你姓什麼?”

元妍是權府的奴婢,我實在不知道她到底姓什麼,隨意說道:“我沒有姓。”

他紫眸中透著一絲疑惑,說道:“怎麼會沒有姓?你既然是權永均家的婢女,就應該姓權。你會做高麗菜嗎?”

這下倒被他問住了,一個朝鮮的下等婢女沒道理不會做朝鮮菜,好在W城有不少韓國菜館,我吃過不少,大約知道那些菜的做法,說道:“會做一點。”

他嘴角微帶笑意說:“我有很多年沒有吃過高麗的菜了,你以後教給燕王宮的人,讓她們學著做做看。”我頓時想到野史傳說燕王朱棣是朱元璋一名朝鮮妃子所出,看見他此時難得的笑容,這傳言似乎頗有根據。

一路上他不再像以前幾次看見我那樣失態,雖然兩人很接近,他始終和我保持著距離,對我並沒有過分的舉止,車輦很快駛進了寧王宮。

寧王宮建築帶著濃鬱的西部風情,遠遠看去像蒙古包的形狀,幾座宮殿排列成彎弓形,外牆主體色調為大紅色,門窗飛簷呈黃色,宮殿頂上覆蓋著綠色的琉璃瓦,紅黃綠相間,色彩繽紛絢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