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窗外傳來一聲聲夏蟬燥鳴聲,驕陽的光線穿過依稀掩映的竹簾,在羊絨氈毯上投射出虛幻迷離的破碎光影。
殿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我裹緊了身上的紫色貂裘,沉聲問:“誰?”
身著清涼短袖布衫的小內侍手捧一個大大的瑪瑙水晶盤,低頭趨奉而入,他將水晶盤擱置在桌案上,跪地稟道:“北平城外禁苑中新摘的西瓜,王妃命奴才前來呈送給王爺試用。”
水晶盤內整整齊齊排列著切成一片片的新鮮西瓜,瓜皮碧綠亮澤,瓜瓤紅潤欲滴,是難得一見的佳品,蕊蕊一定很喜歡。
我拈起一塊,道:“給夫人送一盤去,讓她嚐嚐北平的西瓜甜不甜。”
小內侍低垂著頭,答道:“請王爺放心,奴才早安排了……王爺今天可還覺得冷麼?”
我身上發冷,點頭示意加炭。
他立刻走近殿中爐火,將一旁堆積的宮製沉香炭添加到爐中,不停拂拭著額頭滲出的汗珠。
我注視著他,問道:“你們都覺得很熱?”
他忙道:“奴才並不覺得熱……”
我穿著冬衣站立在桌案前,飽蘸墨汁提筆作畫。
畫中之人消瘦單薄獨立崖邊,背後的雲蒙山被蕭瑟淒涼的秋雨所籠罩,她身上小紫貂披肩被秋風吹起,明眸神采暗淡,大顆的眼淚順著麵頰滑落下來,纖弱的身影臨風欲折。
她在風雨中顫抖,如同一片飄零的秋葉。
我忍住擁她入懷的衝動,任由思念的毒蛇折磨吞噬我的心,我最心愛的人,竟然如此無情背叛傷害我。
我發覺她的眼神中透出絕望的時候, 已經太遲。
如同一把尖刀直刺入我的心髒,刹那之間,那片美麗的秋葉在我眼前墜落,去勢決絕,毫無留戀。
風雨聲彙集著我聲聲瘋狂的呼喚,卻無法將她追回。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的狹隘和無知。
我的蕊蕊是清白的。
為了讓我相信她,她不惜用生命證實一切。
是我親手殺了我最心愛的人。
我腦海中惟一殘存的意識是追隨她,讓她不再孤獨。
迷茫中,有數隻手將我從懸崖邊拉回,仿佛聽見有人在說——王爺珍重!夫人並非普通女子,與王爺緣分並未終結!
緣分並未終結?
人死不能複生,我與她陰陽永隔,再見恐怕隻有等待來生,何來的緣分?
袁珙的話卻讓我不能不信。
數十年來,他從不輕易說出每一句話。
縱使希望渺茫,總勝似毫無希望。
我有了一個苟且活在人間的理由,心髒那個位置,卻是殘缺的。
我的身體不再屬於自己,記憶在蕭瑟的秋雨中停駐,隻覺得無比寒冷,惟有熊熊燃燒的爐火能讓我感受到一絲溫暖。
冬去春來,春遠夏至,我身體的溫度依然如故。
小內侍忙著替我磨墨鋪紙,熱得汗流浹背,不過一會兒功夫,他淺褐色的布褂已經濕透。
我住筆,淡然道:“無事不必進殿伺候。”
他急忙退後幾步,低頭陪笑道:“想必是奴才身上的汗味熏著王爺了,奴才站遠些……”
我抬頭看他一眼,問:“六月天氣烤火,你們怎麼受得住?北平城內恐怕都在傳說本王是個瘋子吧?”
他不敢不答,怯怯道:“奴才沒聽說過。”
長史葛誠在殿外叩首,說道:“稟王爺,小王子又犯病了,不進飲食,王妃剛去白姨娘那裏看視過,命屬下傳醫官進王宮來,請王爺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