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已流逝歲月的書簽,印成相片,排滿長長的海岸線,那麼,你在那邊,我在這邊;
如果,光年也可以用眼睛來衡量,那麼,你消逝於人海茫茫的陸地,我端坐在一望無涯的雲頂;
如果,隻當眼淚變成了鑽石,愛情它才不會死,那麼,我遲到半晌良辰,你缺席我的一生。
你我之間龐大的矜持和對峙,橫亙成這首情詩。
【那個瞬間,他的動作和指縫仿佛都夾帶著光】
當我爆出“你是不是喜歡我啊”這句讓我自己也覺得花容失色的疑問句之後,顧帆遠有瞬間的愣住,然後捂著肚子笑得像要駕鶴西去。他懷裏熟睡的飛飛被笑聲鬧醒,哼哼地甩了甩腦袋,瞪著兩隻黑寶石一樣的濕潤眼球看著對麵訝異的我。
難道……如我最開始所料,他旨在杜曉曉?這個表麵無所顧忌的男孩子,其實在愛情麵前懦弱得不敢放手一搏?
而事實上,顧帆遠不愛我,亦不愛嬌俏佳人,不是因為最難消受美人恩,而是因為他心裏早已藏著一粒愛的種子,在不見天日裏長成蔥蘢的參天大樹。
彼時他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有一個精神病人,以為自己是一個蘑菇,於是他每天都撐著一把傘蹲在房間的牆角裏,不吃也不喝,像一個真正的蘑菇一樣。心理醫生想了一個辦法。有一天,心理醫生也撐了一把傘,蹲坐在了病人的旁邊。病人很奇怪地問:‘你是誰呀?’醫生回答:‘我也是一個蘑菇呀!’病人點點頭,繼續做他的蘑菇。過了一會兒,醫生站了起來,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病人就問他:‘你不是蘑菇嗎,怎麼可以走來走去?’醫生回答說:‘蘑菇當然也可以走來走去啦!’病人覺得有道理,就也站起來走走。又過了一會兒,醫生拿出一個漢堡包開始吃,病人又問:‘咦,你不是蘑菇嗎,怎麼可以吃東西?’醫生理直氣壯地回答:‘蘑菇當然也可以吃東西呀!’病人覺得很對,於是也開始吃東西。幾個星期以後,這個精神病人就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雖然,他還覺得自己是一個蘑菇。”
從這個故事裏,我懂得了兩個道理:第一,一個人可以帶著過去的創傷繼續,隻要他把悲傷放在心裏的一個圈圈裏,不讓苦痛浸染他的整個生命,他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快樂地生活;第二,當一個人悲傷得難以自持的時候,也許,他不需要太多的勸解和安慰,訓誡和指明,他需要的,隻是能有一個人在他身邊蹲下來,陪他做一個蘑菇。
祝昔陽,誰會知道現在對一切都沒心沒肺的顧帆遠,曾經也是一棵陰鬱濃稠得化不開的蘑菇,在得不到父母足夠的關愛時,患上自閉症,有一個人像一道穿堂而過的光,將他從潮濕陰暗的青春沼澤地裏打撈起來。
那是曾經被我放逐在世界之外的你。
顧帆遠小時候有一次因父母的爭吵不休而偷偷逃出家去的經曆。夜色沉重,他一個人奔走在人跡罕至彼時尚未開發的山路上,最後跌進了一個被無良遊民盜走鐵蓋的地洞。
那個冰冷幽深的洞穴,隔開了洞裏洞外兩個世界,同樣灰暗的、陰霾的、絕望的世界。那些失去聲音的白天,喪失色彩的深夜,強烈的求生意識讓他隻能用石塊刮那些岩壁上的苔蘚、青草和野生菇送入口裏。也就是那個時候,他大抵明白了,愛情這種東西,就像這些食物一樣,那麼的膨化、空心、乏味,吃下肚子,你隻會覺得更加饑餓,但你卻不得不依賴那種粗暴淩辱著胃壁的痛,怎麼戒也戒不掉。
他不相信愛情,直到跟隨父親巡邏的祝昔陽出現。車子的遠燈光照到昏睡的他身上,當祝昔陽從車裏拿出一條餅幹和喝到一半的奶茶跳下車去搖醒他的時候,他還在說著癡呆的夢囈。
蜷縮的身體第一次劇烈搖晃的顧帆遠,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那些向來錦衣玉食的他難以下咽的食物一股腦吐到了祝昔陽身上。然而祝昔陽並沒有冷言冷語地指責他,人生病時都是最脆弱的時候,他看清了眼前的男孩眉眼裏藏著與自己如出一轍的驕傲,隻是脫掉了外套,將帶著體溫的食物一點點送進了少年口中。那個瞬間,他的動作和指縫仿佛都夾帶著光。
顧家夫婦來領走孩子的時候千般感激地送了厚禮,但祝昔陽的父親一件都沒收下,他隻是意味深長地吸了一口煙,對唯唯諾諾的他們說了一句:“我希望你們盡到做父母的最基本的責任。”
而長大後,當顧帆遠從冀南高中部的新生報名隊伍中一眼便認出了那個少年時,已是恍如隔世。他恨他處處都比他優秀一點點,特別是籃球場上,讓他不得不開大馬力奮起直追,於是漸漸步入光明。黑暗的青春隧道漸漸讓他穿過,祝昔陽無意中激發了他繼續活下去的信念。
盡管他的性格從此來了180度的急轉彎,叛逆的硝煙自此點燃,但是沒關係,外在的狂放並不能改變他骨質裏的仗義和明亮。那是一部分人已經稀缺了很久的昂貴品質。
可是恨的對麵,就是愛。恨有多深,愛便有多沉。於是他當初故意對程佳怡表現出無比迷戀,那是因為他希望她注意到自己,喜歡上自己,最後與祝昔陽分開。
【在所有物色人非的景色裏,他隻喜愛你】
“我自己得不到的,也不希望別人能夠占有。你也是這‘別人’中的一員,也是最開始我和你套近乎、對你好的初衷。聽起來有點離奇,而且很卑鄙,對不對?”顧帆遠將一抹憂傷藏在燦爛的笑容裏,不動聲色。不過他又補充解釋道,“事實上,我又對其他的男生沒有此類的想法。”
我想我海納百川刀槍不入的小心髒已經被現實鞭策得足夠強大。最後,反而是我緩解了那些尷尬:“哈哈,顧帆遠就是顧帆遠,不走尋常路!哇靠,2012怎麼還不來,讓我們一起同歸於盡吧!”
“是嘛,我一直覺得曲高和寡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呢。在QQ空間的好友買賣中,他一直被我持有著,也從來不會有人買得起他。這樣,或許這就是我唯一能和他在一起的方法吧。但是最近,好像從參加比賽成為公眾人物之後吧……他常被人買走,真操蛋,害我得一次次地搶回來,嘿!”
顧帆遠坐在候車廳外麵的窗台上,兩條長腿在空氣中劃出鍾擺的弧度。橘紅色的晚霞像用PS技術一樣給它們灌上了金邊,像是晃動的水銀柱。
疾勁的風聲中,他突然縱身躍下,激起一地金色的塵埃。他將我的下巴托起來,要我張大眼睛,在我耳邊大聲說:“當裏個當,天空一聲巨響,帥哥美女閃亮登場!來,我們一起來向未來致敬!”
有些事,我們明知道是錯的,也要去堅持,因為不甘心;有些人,我們明知道是愛的,也要去放棄,因為沒有好結局。
少年的眼睛裏有堅定明亮的光在閃爍。這光深刻地被框入天空柔軟的邊緣,無窮無盡,一直延伸到生命的內核裏去。那一刻,我們仿佛在經曆了這麼多命運給予的,這麼多婉轉或尖銳的嘲諷和捉弄之後,認識到另一個新世界,更深沉更溫存的世界。
隻是,站在彌留著一道長長機尾雲的藍天下,我和眼前的少年,都怯意而默契地笑著笑著,淚花就在笑渦裏打了個轉。這樣的我們,目送著同一個最心疼的少年離開,視線淋濕了一片遼闊的白色雲海,有著殊途同歸的壯烈。
其實有時候年少的我們也想過要像個合格的成人那樣,在感情的世界裏左右逢源遊刃有餘,不痛不癢,不傷心不關心,不需要質疑,也從不落寞哭泣。而絕不是像我們這般,天真地將它當做信仰,像投身於拔河比賽一樣,橫衝直撞頭破血流奮不顧身,擰著一股傻勁不進則退,不給自己留一點後路。而大人們玩的是高智商的迷藏。誰先被發現愛上,誰就輸得慘淡。
可是,那樣的感情,還能叫做愛情嗎?雖然不再痛心,但也不再暖心。
【歲月可以輕易改變人的容顏,卻無法侵蝕磨滅一個人像刺青一樣的決心和記憶】
生活像座迷宮,真相永遠撲朔迷離。很多事情往往超出我們的預想。在原本預測的範圍內,不斷出現了一係列的變化,而我們也隻有在這個時候最能體會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時間是2009年5月的午後,空氣裏隱隱透出植物拔節的氣息,偶爾有風。當祝時遷被捕入獄的時候,整座冀南鎮都陷入了一片震驚當中——祝時遷的確是個罪人,但卻不是因為殺過人,而是以公謀私貪汙數百萬的罪名。
在滾動播出的新聞頻道裏,最引人熱議的那條便是草根新秀祝昔陽的父親,曾經一手遮天的警察局第一把交椅如今落魄慘淡的狼狽下場。
可是,當那些洶湧切痛的恨意蕩然無存時,我看到神情沮喪的他穿著囚服、頂著一頭被剃得看得到青色頭皮的板寸頭出現在熒屏上的時候,內心卻絲毫沒有感到以前憎惡他時想象中的快感。
因為我想到了祝昔陽,他的難過該是怎樣的排山倒海。
檢舉祝時遷的死對頭,竟然是沈玉蘭曾經委身過的人——刀哥。他與祝時遷曾經都是在黑道風聲鶴唳的一對結拜兄弟,當初祝時遷被派到警局當臥底,為了取得上司們的信任,他背叛了原來所有兄弟,帶領一幫警察直搗賊巢進行捕殺,才導致反目成仇。刀哥死裏逃生後隱姓埋名,這些年來,一直在收集祝時遷貪汙受賄的證據,那些款項最終被查辦出來。他當初明令禁止祝昔陽參加那場歌唱比賽,也是擔心他成為公眾人物拋頭露麵太多次之後暴露身份,引來殺身之禍。然而祝昔陽並不願意背叛與褻瀆自己最初的夢想,與父親大吵了一架,青春自此凸顯無可修複的裂痕與斷層。
祝昔陽在年幼的時候,有一回見過有人在過年的時候送餃子到他們家。那天他覺得父親的行為鬼鬼祟祟很不自然,後來竟在門縫裏看到他將那些水晶餃子打開時,取出的竟然是裏麵包著的一張張百元鈔票!雖然在以後,祝時遷貪汙的手段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嫻熟以及難以捉摸,已經到了給兒子造成廉潔清明改邪歸正的假象,但那一幕仍然像刺青一樣烙在了祝昔陽的記憶裏。
也難怪當初我去投檢舉信的時候,祝昔陽看到表現得那麼慌亂無寸,甚至失了態,風度全無。
而那個因為收齊證據而終於替弟兄們複仇得逞、並且也因此讓作為通緝犯的自己主動落馬的刀哥,當記者的鏡頭對準他時,他帶著刀疤的臉上竟然露出了無比欣慰的笑容,因長期抽煙被熏得發黃的兩排牙齒連成最滿足的弧度。那個主持紀實說法的主持人在節目裏相當煽情地介紹說,他背上原本是有一塊標誌性的文身的,後來為了逃避追捕洗掉了。歲月可以輕易改變人的容顏,卻無法侵蝕磨滅一個人像刺青一樣的決心和記憶。
那是一種屬於勝利者的微笑。仿佛苟且偷生隱姓埋名地在暗處存活了21年,他這個毒蘑菇再一次沐浴到新鮮的日光時,始終覺得這些年來所忍受的屈辱和心病都是值得的。
【燈塔就在彼岸,月亮船永不孤單】
沈玉蘭和畢嘉豪離開了葵花鎮,也不再停留在冀南,他們相約私奔去一個遙遠的地方。在列車站,抱著天真孩童的她與畢嘉豪十指緊扣,裙角在小腿處打結飛揚的樣子美好得一切恍如葵花街的初見。
畢嘉豪說,無論將來的境況有多麼艱苦,他都會將這個命運多舛的寶寶視如己出,不會讓他和他的媽媽受一點苦。陪我一起來為他們送行的還有杜曉曉,我聽著聽著便抓著她的手感歎道:“怎麼辦,我感動得快要哭了!”
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從小便當做天神的男生對另一個女孩子說出這麼深情的話卻不是為我時,我還能那樣心懷感激心潮澎湃。等到他們上了車,我像忽然記起什麼似的,邊跟著火車跑動起來邊對著不斷被擠入人潮深處的他們喊:“要記得跟我聯絡哦!要拍思畢的照片給我看哦!以後發達了別忘了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