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自萬花穀,拜入書聖顏真卿門下。那年,她六歲。
萬花穀是個與世無爭的地方,四麵環山,仙瀑靈鸞,與七秀坊、長歌門並稱大唐三大風雅之地。穀口的巨石陣攔住了無數宵小,也阻擋了弟子入世。
盛唐的璀璨好似煙花一般,綻放到頂點之後悄然凋零。終有一日戰亂爆發,神策叛變,狼牙入侵,天策喋血,眾生哀鳴。被譽為東都之狼的天策府被狼牙軍一把火燒了個幹淨。萬花穀也在漫山遍野蜂擁而來的難民麵前再無神秘。麵對一個個百姓妻離子散,瘟疫纏身,數百名弟子於三星望月請命出穀。終於,巨石陣被撤,萬花弟子先後入世,以醫者自居。但在工聖撤陣的時候,她分明看到了東方穀主麵上的哀歎,似乎後悔讓萬花穀卷入了塵世紛爭。從此,萬花穀不再是桃源仙境般的存在。
她也想出穀。聽著偶爾回穀的師兄師姐們講述外麵的精彩,一個個故事仿佛凝聚成了一把鑰匙,打開了她心中的潘多拉魔盒。她去求過師父,但書聖並不應允。也並未說明理由。隻告訴她隨心便好。
那天天氣很好,大片大片燦金色的陽光灑在萬花穀口的枝枝葉葉上,也在樹影裏印下了片片光斑。她背著自己的包袱,將狼毫筆插在腰帶上,手搭涼棚遮住過於刺眼的陽光,慢慢走出了穀口。
“師妹這是去哪兒?”
忽如其來的問句讓她頓住了腳步。也許是未經允許私自溜出穀,她有些心虛的玩弄著衣帶,壯著膽子循聲看去,才發現槐樹幹上靠著一個人。玉墜壓著額發,銀扣在墨發發尾處鬆鬆一扣,寬擺大袖微鼓著風,雙臂交叉抱於胸前。
“亦師姐…”她諾諾開口。亦師姐全名亦舟,棋聖門下弟子,在穀中以鐵麵著稱。
亦舟抽出插在腰間的筆,在指中打了個轉,閑閑走到她麵前,擋住了她出穀的路。
“跟我回去。”
“不!”
她賭氣的大喊一聲,卻似乎耗盡了勇氣,再也沒了下文。
“才學了多少本事,就想著出穀?嗯?”亦舟淡漠開口,卻也沒有把話說死。
“孫師叔的書我已經讀完了…”
“哦?穀外紛亂,你又如何自保?”
她低下了頭。
萬花穀內功有兩種派係。一名花間遊,取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之意;一名離經易道,取太素九針醫者心,離經易道隻為君之意。花間心法擅攻,與敵交戰再好不過了,但沒有繼承萬花穀救濟世人的理念,於療傷方麵並無太大建樹;離經心法恰恰走了另一個極端,雖有內家真氣,但卻不能驅之傷敵,於救治內傷方麵卻有奇效。萬花穀弟子大都兩脈兼修,但總有些另類。一如亦舟,一如她。亦舟隻修習了花間,而她恰恰相反,隻修習了離經。換句話說,如果出穀路上遇上什麼猛獸,她也隻有逃命的份兒。
“為何師姐單修花間就能出入自如,而我單修離經便隻能終老穀中?”想了半晌,她終於想出個有點牽強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