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蝶戀花(3)(2 / 2)

他自仰天長嘯:“但有玉人常照眼,向名花、美酒拚沉醉。天下事,公等在。”吟畢脫手一擲,劍便生生飛插入梅樹之下積雪中,劍身兀自輕顫,四下悄無聲息,唯天地間雪花漫飛,無聲無息的落著,綿綿不絕。

其時風過,荷葆身上一寒,卻禁不住打了個激靈。但見他黯然佇立在風雪之中,雪花不斷的落在他衣上肩上,卻是無限蕭索,直如這天地之間,隻剩他一人孤伶伶。

這一年卻是倒春寒,過了二月初二“龍抬頭”的日子,仍舊下著疏疏密密的小雪。梁九功從西六宮裏回來,在廊下撣了撣衣上的雪。如今他每日領著去西六宮的差事,回來將消息稟報皇帝,卻是好一日,壞一日。他撣盡了衣上的雪,又在那粗氈墊子上,將靴底的雪水踣了,方進了暖閣,朝上磕了一個頭。皇帝正看折子,執停著筆,隻問:“怎麼樣?”梁九功道:“回萬歲爺的話,今兒早起琳主子精神還好,後來又見了家裏人,說了好一陣子的話,還像是高興的樣子。中午用了半碗粥,太皇太後賞的春卷,主子倒用了大半個。到了下半晌,就覺得心裏不受用,將吃的藥全嘔出來了。”

皇帝不由擱下筆,問:“禦醫呢,禦醫怎麼說?”

梁九功道:“已經傳了太醫院當值的李望祖、趙永德兩位大人去了,兩位大人都對奴才說,主子是元氣不足,又傷心鬱結,以致傷了脾胃肝腑。既不能以飲食補元氣,元氣既虛,更傷髒腑,髒腑傷,則更不能進飲食,如是惡惡因循。兩位大人說的文縐縐的,奴才不大學的上來。”皇帝是有過旨意,所用的醫案藥方,都要呈給他過目的,梁九功便將所抄的醫案呈上給皇帝。皇帝看了,站起來負著手,隻在殿中來回踱著步子,聽那西洋大自鳴鍾,隻是嚓嚓的響著。李德全侍立在那裏,心裏隻是著急。

皇帝籲了一口氣,吩咐道:“起駕,朕去瞧瞧。”

李德全隻叫了聲:“萬歲爺……”皇帝淡淡的道:“閉嘴,你要敢羅嗦,朕就打發你去北五所當穢差。”李德全哭喪著臉道:“萬歲爺,若叫人知道了,隻怕真要開銷奴才去涮馬桶,到時侯萬歲爺就算想再聽奴才羅嗦,隻怕也聽不到了。”皇帝心中焦慮,也沒心思理會他的插諢打科。隻道:“那就別讓人知道,你和梁九功陪朕去。”

李德全見勸不住,隻得道:“外麵雪下得大了,萬歲爺還是加件衣裳吧。”便去喚畫珠,取了皇帝的鴉青羽緞鬥篷來。梁九功掣了青綢大傘,李德全跟在後頭,三人卻是無聲無息就出了乾清宮,一出垂花門,雪大風緊,風夾著雪霰子往臉上刷來,皇帝不由打了個寒戰。李德全忙替他將風兜的絛子係好,三個人衝風冒雪,往西六宮裏去。

雪天陰沉,天黑的早,待得至儲秀宮外,各宮裏正上燈。儲秀宮本來地方僻靜,皇帝抬頭瞧見小太監正持了蠟扡點燈,耳房裏有兩三個人在說話,語聲隱約,遠遠就聞著一股藥香,卻是無人留意他們三人進來。因這兩日,各宮裏差人來往是尋常事,小太監見著,隻以為是哪宮裏打發來送東西的,見他們直往上走,便攔住了道:“幾位是哪宮裏當差的?主子這會子歇下了。”

皇帝聽到後一句話,微微一怔。李德全卻已經叱道:“小猴兒崽子,跟我來這一套。我是知道你們的,但凡有人來了,就說主子歇下了。”那小太監這才認出他來,連忙打個千兒,道:“李諳達,天黑一時沒認出您來。這兩日來的人多,是禦醫吩咐主子要靜養,隻好說歇下了。”隻以為李德全是奉旨過來,也未嚐細看同來的二人,便打起了簾子。李德全見皇帝遲疑了一下,於是也不吱聲,自己伸手掀著那簾子,隻一擺頭,示意小太監下去,皇帝卻已經踏進了檻內。

本來過了二月二,各宮裏都封了地炕火龍。獨獨這裏有太皇太後特旨,還攏著地炕。屋裏十分暖和,皇帝一進門,便覺得暖氣往臉上一撲,卻依舊夾著藥氣,外間屋內無人,隻爐上銀吊子裏熬著燕窩,卻煮得要沸出來了。皇帝一麵解了頷下的絛子,梁九功忙替他將鬥篷拿在手裏,皇帝卻隻是神色怔仲,瞧著那大紅猩猩氈的簾子。

李德全搶上一步,卻已經將那簾子高高打起,皇帝便進了裏間,裏麵新鋪的極厚地毯,皇帝腳上的鹿皮油靴踩上去,軟軟綿綿陷下寸許來深,自是悄無聲息,不知為何,一顆心卻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