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澤不愧為商家之後,賴起帳來都是有根有據,理直氣壯。
說話間,我的雞湯燉好了,雖說有些名不副實,雞的比例遠遠多於湯,但總算沒有燉糊,算是勝利一小步,前進一大步。
穆澤小心翼翼地幫我裝好,好心地問了句:“看你笨手笨腳的,萬一打碎了就沒得喝了,要不,我幫你送去?”
被我好一頓白眼,你屬烏鴉的麼?
穆澤這個烏鴉嘴,果然說中了,我到衛衍的屋裏,沒有見他的人,隻看到熟睡的穆童和半殘棋局。書桌上,端端正正地放著衛衍親筆寫的一封信。
我的雞湯應聲落地。經驗告訴我,但凡留下書信什麼的,都是不辭而別了。
我拚命地搖著穆童,想問問他究竟怎麼回事。穆童在險些被我搖成撥浪鼓後,終於迷迷糊糊醒過來。
“我叫你和你幹爹下棋,讓他高興高興,你怎麼睡著了,衛衍呢?!”
穆童茫然地看著我,努力回憶睡覺之前的種種,然後繼續茫然地搖了搖頭。
“娘,我什麼也記不得了,明明下得好好的,怎麼就睡著了呢?莫非我中了傳說中的百花軟筋散?”
“百你個頭!”衛衍決不會對穆童下藥,看樣子,他八成是成那小家夥不注意,點了他的昏睡穴。
穆澤聽到動靜,忙跑過來。我顫抖地打開信,衛衍遒勁的字體映入眼簾。
“十八年前,錢宮初見,菩提樹下,你與母親含淚分離。你默默望著遠去的車輦,但任淚水滂沱,卻無半分言語,小小的身影孤獨得宛若迷途的燕雀。
沒有人願意教一個不懂言語的公主,但我願意。你小小的手臂緊緊環在我的頸項處,淚水順著臉頰流入勃頸。我發誓,一定要教會你,奏出世上最美的旋律。
人生如夢,十年光陰轉瞬即逝,當年的小姑娘已至舞勺之年,嬌俏可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當你鼓起勇氣站在我麵前,說喜歡我。低垂的頭,和不停玩弄的腳尖就像每次做了錯事認錯一般。我隻有下意識地推開你,把你拒之門外。你在門外哭泣,我在門裏飲酒,酒過愁腸,我推開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我在不該愛的年紀,早已愛上那個小小的女孩。
你回到母親身邊,從此杳無音信,決絕地不和我有一絲聯係。又一個三年,一千多個日夜的思念,都化作筆下你的畫像,一如從前那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平湘一戰,九死一生,全因心中有你,心懷承諾,才留得孤魂。可歎造化弄人,你已乘花轎作他人婦,更不能相信,你身陷滾滾江河,屍骨無存。
今生再無可戀,月冷風清處,唯有冷酒濯寒心,一隻竹笛走天涯,拈花弄月,遊戲人間。哪知五年後,卻不經意間邂逅你。你可知彼時我仿佛置身夢中,隻怕認錯了,再煎熬一次,不敢相認,卻不忍放棄。
你忘了過去,我願意等,等到你記起一切。哪怕用盡餘生也再所不惜。可是,有心敵不過天意,如今的我,是個垂暮老人,拿什麼來等你?
我之何幸,在餘生與你重逢;我之不幸,無法陪你白頭到老,隻恨未能晚生幾年,陪你看日出日落,雲起雲湧,看盡桃花潭水,共享人間煙火。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今生情深緣淺,惟願我愛之人得其所愛。若有來生,必定攜手奈何橋上,同喝一碗孟婆湯,幾世輪回,朝朝暮暮,不離不棄。衛衍。”
仿佛萬箭穿心,我再也無法呼吸,手中緊緊地捏著信箋,扶著桌沿慢慢滑落。衛衍走了,以他的能力,他要離開我,不讓我找到輕而易舉。我終究還是失去了他,任憑自己怎麼努力也沒有辦法。
“衛衍……走了?”穆澤匆匆看過信箋,趕緊吩咐穆童,“童童,照顧你娘,我去追他,他如今身體虛弱,興許還走不遠。”
穆澤話仿佛黑暗裏的一絲亮光,我掙紮著爬起來,一把抓住穆澤:“不……我自己去找……我一定能找到他。我和他曾那麼相愛,一定能感應到他在那……讓我去吧……”
我跨上馬,不等身後穆澤的勸阻,揚鞭奮蹄,朝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