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匆匆地趕到法院,旁聽的人已經從法院門裏三三兩兩地走出。我緊張得背後發冷,那個結果終於還是來了。
“多少年沒聽過這樣的辯護了?”
“絕對不止十年。”
“畢業兩年了,我來法院也不知道旁聽多少次了。這麼像樣的辯護律師,又是新手,可真不多見。可算是長了見識……”
“新手?”
“老土了吧你?”
“這律師不是新手。前幾年他挺出名的,近幾年光見他寫書了。”
“這種人才為什麼不出庭?”
“出車禍,傷了腿。”
“養了三年?”
“聽說是。”
“這麼長時間?”
“也算短了。你剛剛看見原告了吧,也是讓車撞的,從此就再沒好……”
我的身子幾乎繃成一根弦。當聲音遠去,過度鬆弛又使我開始搖晃。我走進一片建築物切下的暗影,倚著牆,喘息。耳畔忽然傳來一陣談話。
我忙從暗影裏走出。嶼叔正站在不遠處,和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說著什麼。這時我才明白他為何放棄送我去大學而接下這起官司——經曆過那場意外,對於這個群體,他所懷有的已不僅是悲憫之心,最重要的是感同身受。
我沒上前,可還是很快被他看到。他衝那男人打了個手勢,朝我的方向走來。夕陽的輝斑灑滿他的黑色西裝,那些微小的折射出來的光讓他整個人鍍了一層金,發著亮。
我知道他走不快,於是向著他的方向飛快地跑去。本以為他會張開雙臂迎接我。然而,在我的手臂幾乎要碰到他時,他卻有些生硬地攥住我的肩膀:
“過會兒再說,我們先見個人。”
他帶我走到那男人麵前。相互介紹之後男人笑道:“莫非葉律師是在拿令嬡做擋箭牌?”
“這麼理解也無妨。”
“把公主一同帶去出席晚宴豈不更無妨?”
“我早就和孩子約好,這次官司之後抽時間好好陪她。”他緊攬了我一下,“所以,貴公司今晚設立的宴會,就恕我缺席了。”
“既然如此在下也就不勉強了。為表感謝,近日會派人聯係媒體對您進行相關采訪,不知葉律師意下如何?”
“感激不盡。”
“他不容易。”男人上車後,嶼叔如是說。
我點點頭。想起我們曾經度過的那段日子,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法院門口重新空曠下來,可嶼叔卻似乎不急著走。我也不催,隻是陪他站著。他的視線一直在高大威嚴的建築上停留,隻把一切微小的瞬間留給我。我明白他有多想再好好看看這兒,不是以路人,更不是以旁聽者的身份。沒有想象中的擁抱、祝賀甚至相擁而泣,他的平靜在我的意料之中卻又超出想象。有幾次我看到他明顯地微微提肩,那是開口的前兆,可最終等來的隻有靜默。
我先開口:“我想……自己一定錯過了一次很精彩的辯護。”
他收回目光,當那些建築的影子不再落進他的眼睛裏時,奕奕的神采也就消失了:“為什麼……為什麼沒按時回來?”他的語氣充滿在我看來不必要的試探,像任何一個等待失約女兒的父親那樣,把憤怒壓抑成失落與無奈。
我立刻摸出手機,調出那條短信。可他的視線卻未在上麵多停留一秒:
“收到了。可我以為……你不過是想找個不回家的理由。”
嶼叔開車帶我去了一家高檔到令人瞠目結舌的餐廳,點了幾個相當精致的菜品。結賬時的那個數字約等於我一個月的生活費,可他卻對此毫不在乎。飯後我又被他帶去市中心的一家商場,那裏即便是節假日也非常冷清。大多數人的目光觸到價格後臉色總會一下子變得很難看,故作鎮定漫不經心地走出店門之後立刻開始捶胸頓足。可嶼叔卻帶著我一家家認真地看過去。
我的目光在一枚戒指上停留。它是純銀的,上麵雕著並不繁複的花紋。將它套在無名指上,那顆鑲嵌在正中間的鑽石在鎂光燈的照射下散發著極微小的一束束光芒,非常漂亮。
我叫住正為我物色其他飾物的嶼叔:“你覺得它怎麼樣?”
他端詳片刻:“眼光不錯,很漂亮。”
“那麼能買下來送我嗎?”
他笑著搖搖頭,又放回去:“這類東西是有寓意的,該由男朋友送。”
“如果沒有男朋友呢?”
“那隻是暫時的。”
莫名的賭氣讓我忍不住抬杠:“要是我一直沒有男朋友呢?”
“大姑娘了,說什麼孩子話。”
“難道父親連戒指都不能送?”
“結婚的時候自然可以。”
“那就把它當成結婚禮物送我行嗎?”
“別去想那些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他笑笑,然後去了別處。
嶼叔最終為我挑選了一條項鏈。細細的銀色鏈子,正中間墜著一枚銀色葉片,式樣雖簡,做工卻相當精細。我讓他為我戴上,猶豫過後他還是答應了。
隻見他微微俯著身子,係搭扣時,臉離我的脖頸很近,手臂環住我的脖頸,噴在脖子上的鼻息潮濕,尷尷尬尬地癢著。他發現那葉子還露在外麵,我也發現了。當我正準備自己將它塞到衣裏時,他已先我一步捏起那片葉子,把它提到我的領口。
他的指尖觸到我的鎖骨,幹燥,溫暖。我的臉開始發熱,卻隻是呆呆傻傻地站在那兒,眼睛卻直勾勾地望著他的手。可他的手隻在我的領口停留不到一秒,便將捏著葉片的兩指鬆開。葉片迅速落入我的衣服,帶來一小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