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醒著(3)(1 / 3)

嶼叔不置可否,從桌上拿了兩份菜單,又分別遞給我們。我隻看了一眼就覺得上麵的數字大得嚇人,於是立馬合上,用下巴抵著:“你們是怎麼遇上的?”

“我負責點菜,你老爸負責告訴你這個曲折漫長的過程。”林紫蘇翻著菜單頭也不抬。

“說得簡單點兒就是,林老師在采訪時認出了我。想到你們大概也很久沒見了,所以就幹脆也把你叫出來聚聚。”

“其實見你之前我就先認出了你的名字,畢竟以前在夏汀的卷子上見到過。”她的音調上揚著“哎”了一聲,“你們,”她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麼似的,“你們怎麼不一個姓?”

嶼叔適時地把臉轉向我,外人或許以為那不過是漫不經心的巧合,但隻有我明白他試圖用這種方式不動聲色地征詢我的意見。我也用目光示意他,他領會了:“汀汀是我朋友的孩子,”他的語調很平穩,像在講故事,“十多年前,因為各種原因,我們成為了親人。”

林紫蘇皺著眉笑,連連搖頭:“你確定這不是小說?”

“我反倒覺得再真實不過。”

“我還是不明白,”林紫蘇追問,“難道收養的孩子就可以不改姓?”

嶼叔看看我,一絲笑容從他緊抿著的唇間滑出來:“姓氏是孩子對以前家庭的記憶,尤其是對父親。這份記憶理應受到所有人尊重。”

我附和著點頭。林紫蘇又是一聲驚呼:“天哪,連稱呼都沒改麼?”

“改了。從葉叔叔改到了嶼叔。”

“從來沒叫過爸爸?”

“在我們家,”嶼叔賣了個關子,“我們家不習慣用社會稱謂來稱呼對方。”

“你簡直太神了,”林紫蘇的音調越來越高,“收養了一個小孩,既不給她改姓,也不讓她改稱呼,難道不怕她再長大些就徹底不回來了?”

嶼叔歎了口氣,失神地望著桌子,許久半開玩笑地說:“怎麼不怕,但又有什麼辦法。孩子大了,總是留不住的。”

“你們之間一定有個很值得深挖的故事,或許你的這期專訪該用四個整版呈現,對你的事業一定會有幫助。”她把頭轉向我,“汀汀,你覺得這個提議如何?”

嶼叔搶先於我答道:“我想,這件事的談論不該出現在閑聊以外的任何場合。”

我的心忽然一震,記憶猛然閃回到戴叔叔來我家那天,他也是這樣的神情和語氣。我在桌下摸索著撫上他的腿,希望他不要再出語刻薄。

林紫蘇忽然大笑:“天哪葉嶼,我不過是隨口提提,你又何必認真?”

“對不起,”嶼叔也意識到自己的輕微失態,“以前有過類似的經曆,但不太愉快。”

“你怎麼會總是踩到我的雷呢,”林紫蘇幾乎忘了點菜,“從下午一起聊天的時候就開始了。你在英國讀過書,又是天秤座,還是律師,居然還收養了一個小孩……”

她邊搖頭邊笑:“怎麼可能呢?除了實在太較真兒,你的每一個特質都符合我的審美趣味……如果我早了解你幾年,說不定我就不從學校辭職了,怎麼說家長會的時候還能見到你吧,而且還能以找家長談話為由把你留下……”

吃飯時林紫蘇一件接一件地講述自己做記者時遇到的事,每次講完都會抬起頭看嶼叔的反應。其實我一直知道林紫蘇屬於自來熟,無論跟誰都能在短時間內打得火熱,但是當看到她和嶼叔也滔滔不絕、並且最重要的是嶼叔也在跟她滔滔不絕的時候,我還是多少有些意外——按照我對嶼叔的了解,他並不是個難以相處的人,相反他對每個人都很溫善。然而正是這種表麵的平易讓大多數人注意不到他的清高。我總覺得真正能走進他心裏、並且能同他相處長久的人並不多。

然而從嶼叔對林紫蘇的態度裏,我嗅不到絲毫他以前同人相處時多少都會帶著的敷衍——那種看似溫善實則充滿距離感的相處。經我判斷,無論大笑還是回答問題,他絕對發自內心,沒有丁點兒勉強與不情願。我甚至覺得他的思路已經被林紫蘇帶跑了,他很喜歡她,至少是欣賞——快樂的人總會這樣,而能把快樂帶給別人的人就更是如此,林紫蘇兩者皆備,而嶼叔又恰好太久不曾體會屬於異性間的快樂了。

“我們報社有不少人跟我一樣,都是中文係畢業的,”林紫蘇邊往牛尾湯裏麵加鹽邊說,“但我覺得他們心思太敏感了,男的女的都這樣,真受不了。”她哈哈地笑了幾聲:“我就屬於特別大大咧咧的那種,想到什麼就不計結果地做,所以我比他們都容易快樂。可能結果不盡如人意,但至少在過程裏快樂了。舉個例子,假如我就是想知道在牛尾湯裏麵加芥末是什麼味道,我就肯定會去做。不好喝又能怎麼樣?再點一份就是了。”

嶼叔笑道:“這可能是你們年輕人的想法。等到了我這個年齡,經曆過一些事之後,就會變得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我覺得這和年齡沒關係,我從十六歲獨自開始住公寓開始有的這種想法,十一二年過去了還是一點兒變化都沒有。所以我大概隻有等婚姻來改造我了。我這種女人天生不安分,得找個能征服我的,氣場強大的男人才行。”她自顧自地說著,笑,“不過話說回來,男人一結婚就完蛋了,不管下不下廚房,身上都無一例外地帶著油鹽醬醋味兒,滲到骨子裏,去都去不掉。每次想起這,我就覺得特別不落忍。”

“不落忍什麼?”我忍不住問。

“把好男人糟蹋成丈夫呀。”她的目光久久地注視著嶼叔,“從今天剛見到你開始,我就很好奇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