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無可忍:“120!”
折騰了大半個晚上,我媽總算安全地送到了離大學城最近的一家醫院掛點滴。
走廊上,醫生公事公辦地給我交代病人需要注意的事項:“病人有貧血和高血壓的毛病,情緒過度激動或者過度勞累都可能造成短暫的休克,你是她家人要好好照顧她啊!還有剛才做全身檢查的時候,我們發現她的胸部有陰影,有空的話,等她身體好些,你再陪她做一個詳細的全身檢查。”
“胸部有陰影?”我傻傻地望著醫生。
“是的,可能是腫瘤,但是良性還是惡性,大小多少,就需要詳細檢查才知道了。中年女性得這個毛病的很多,你無須太擔心了,可以的話聯係一下爸爸吧,看你的樣子還是個學生,不要有太大的壓力,往好的方麵想就好。”
“……謝謝醫生。”
我走到坐在一旁的朱珠身邊戳戳她的肩膀:“你幫我守我媽一會兒,我去打個電話。”
“好咯,快去快回,阿姨醒了肯定想馬上看到你的。”
“嗯。”
從住院部的走廊一路走向逃生樓梯間,我比想象中的冷靜許多。給在異地工作的老爸打了個電話彙報情況後,又撥通了唐熹微的電話。
她接電話一向是很快的,不像我,時常漏接。
電話接通後,那頭先是傳來一陣刺耳的喧嘩,若我沒猜錯,她此刻應該在哪個酒吧或是KTV。與醫院這邊的死寂加以對比,我難免變得有些煩躁,連帶語氣也不大好:“我學校這邊店的地址,是你給我媽的?”
“……對,怎麼了,阿姨過去了嗎?”
“唐熹微,不是我說你,你就能不能做一件好事?”
唐熹微沒明白我為何火氣這麼大,覺得頗委屈:“阿姨找我要了好幾次,我不給也不是辦法啊……你怎麼了?這麼生氣……”
我也意識到自己有很大部分是在遷怒,頓時覺得悻然,隨便敷衍了兩句,便匆匆掛了電話。
回到病房,我媽果然已經醒了過來,看到我,咧開嘴笑得跟朵花似的:“我沒事。”
“少廢話!”我火氣上來了,也顧不上什麼禮貌不禮貌這茬,“你下次再暈倒試試看!”
站在一旁的朱珠沒忍住笑場了:“薇薇你這句台詞好像言情小說裏的男主角對女主角說的話啊……”
朱珠的話讓原本還很沉重的氣氛瞬間活躍了起來,我媽笑眯眯地招手示意她過去:“阿姨年輕的時候也看過瓊瑤的,你說的是哪一本啊?現在流行這麼講話嗎?我覺得有點霸道了!”
我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合夥人和我的親媽在病房這樣嚴肅的地方討論起言情小說的十八種套路,不禁覺得有些挫敗。
我準備去廊接杯水潤潤喉嚨一起加入戰局時,手機震了起來。
是陰魂不散的裴子煜。
我不想接,然而裴子煜卻極頑固地不肯掛電話,僵持了十來分鍾,我決定投降,按了接聽鍵:“幹什麼?”
“你往左邊看。”
“啊?”循著裴子煜電話中的指示,我下意識望過去,就看見他站在五米開外的地方,衝我招手:“過來。”
“你怎麼在這裏?”我警惕地望著他。
“朱珠剛才跟我打了個電話,說你媽突然入院,我想了想這邊我熟人不少,正好過來打個招呼,順便看看你。”
這個吃裏扒外的朱珠!
可不管眼前這人安了個什麼心,此刻卻是來幫我的,我也不是不識好歹見人就咬的那種人,終於是壓下心裏的怒氣,陽奉陰違地說了句“謝謝”。
裴子煜似乎對我的客套並不受用,半是脅迫半是邀請地示意我樓下轉轉。我陰森森的醫院大院沒什麼值得轉的,但這個人我卻是有所了解的,如果我現在不答應,指不定下一刻他會幹出什麼缺德事,於是我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他下了樓。
一路上有醫生看見他主動打招呼:“是子煜啊,代我問你爸問好。”
裴子煜一一點頭笑對,看上去一副修養良好的樣子,無奈可惜了,這些人都不是知道這貨本質上就是個臭流氓。
在心平氣和地繞著住院部大樓轉了個圈後,我笑眯眯地望著裴子煜:“現在步也散了,大爺您還有什麼吩咐?”
“沒有什麼了。”裴子煜似乎正望著頭頂的一輪明月若有所思,聽見我的話,隻是擺擺手。我樂得逃脫魔爪,一蹦一跳上樓了。
回到病房,發現朱珠已經先回去睡覺了。我媽看見我進來,招招手示意我過去。
“怎麼?又想訓我了?”
“你這個孩子怎麼嘴裏就沒句好話?”我媽皺皺眉,示意我坐下。
“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跟你提前說一聲,不管你和那位先生熟不熟,那個人都不適合你。”
“我知道。”我眼皮抬都沒抬一下。
“那你想什麼時候回去複課?”
“再等等吧,我還沒緩過勁兒。”
“少來,我出院就去跟我辦手續,我都在你們院裏找好人說明情況了,你要突然跑了,我非打斷你的腿!”
……
那一夜,我久違地在我媽身邊睡得很香,以至於我沒有心思細想,當時望著月亮的裴子煜都想了些什麼呢?
陰晴圓缺,俗世浮塵,一切一切,大概隻有月亮知道。
麗江是個夢,夢中無戀事。
01
在醫院裏才住了兩天,我媽就不爽地表示想要回家。
我屁顛屁顛地跑過去詢問,是不是吃的不合胃口,她冷颼颼地瞅了我一眼:“你覺得呢。”
我立刻噤聲,但內心還是非常鄙視這位時常自稱自己拿手菜是稀飯的婦女。
我媽出院的當天朱珠過來幫忙,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跟我媽表忠心:“阿姨您放心,我一定會負責罩著薇薇的!”
我的臉瞬間化作菜色,要知道作為一位人民教師,我媽最不喜歡的就是班裏的孩子搞什麼古惑仔大姐大之類的調調,然而今天我媽卻反常地沒有跟以往一樣跳出來貫徹她的教育大業,而是一臉慈愛地摸了摸朱珠燙得跟雞毛似的頭發:“那就麻煩珠珠你了,下次來阿姨家裏,阿姨給你做飯吃。”
“不會是稀飯吧?”我覺得我這個人的一世英名就毀在這張賤嘴上。
我媽輕蔑地看了我一眼:“我有那麼笨嗎?我不曉得帶你們出去吃啊!”
我和朱珠送我媽上了車,朱珠居然有些傷感地望了我一眼:“說真的,我也好想要有一個你這樣的媽媽。”
我白了朱珠一眼,隻當她品位獨特,喜歡一個嘮叨成性的半老太太。那時我還不知道,朱珠自從生下來,就沒有見過媽媽。
有時候就是這樣,你擁有的,你不以為意,卻不知他人珍若拱璧。
因為我媽趕在出院前一天陪我去過校辦的關係,我的休學申請算是徹底取消了,下周一開始複課。
回到店裏,朱珠在吧台裏拿著上網本看最新的美劇,作為一個自稱高中沒畢業,非常沒文化的女性,朱珠的品味一向很有文化。
我曾經誠懇地問過她:“你為什麼不喜歡看點愛情劇呢?”
朱珠得瑟地拋來一個媚眼:“老娘過去的愛情比那些個編劇寫的精彩多了,看個屁啊!”
對於朱珠如此自負的言論,我一般都是當做沒聽到,鬼知道她的愛情要是無比精彩的話,為什麼會跑來這裏跟我合開奶茶店。
但是這些我是不會主動開口問朱珠的,因為作為一個成年人,我知道每個人都會有那麼點過去,區別無非是過得去和過不去而已。
眨眼又過了一個星期,在我正在為這周回家還是不回家做激烈的思想鬥爭時,沒想到竟然接到了我生物學上的爸爸的電話。
他在電話裏的意思是自己快要掛了,希望在臨終之前瞅我一眼,鑒於他向來神出鬼沒,我也不了解他的思想狀態和健康狀態,琢磨了半天,還是決定和我媽通個氣。
我媽在電話那頭表現得泰然自若,很有大將之風:“哦,他已經給你打電話了啊?我還想你回來我再當麵跟你說的。就是那個樣子,醫生才給他下了通知書,沒多久了,你考慮好要不要去看看?”
02
我媽就這樣無情地將一個我不喜聞樂見的問題拋在了我的麵前,作為一個對親爹沒什麼感情的女兒,我對他的感覺相當麻木。就算是突然聽到他可能沒多久以後就要駕鶴西去的重量級消息,也絲毫沒在我心中掀起一絲波瀾。
因為他留給我的童年記憶,無非是無數恐懼的眼淚,和一碗很好吃的牛肉燒土豆。
那時候我大概七歲的樣子,親爹在當時作為一個還算年輕基本有為的已婚男士,做著和現下很多男人沒什麼差別的勾搭,搞外遇。
據我媽講,我和他的外遇對象其實是見過好多次的,有一次,那人還送了我禮物。可無奈是她或許長得不夠驚為天人,又或許我記憶力太差,我至今都想不起她長什麼樣子,所以我也不好意思叫人家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