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的沉默絲毫沒能影響裴子煜的興致,他仍然自顧自地說下去:“老實說,那時我喝的有點多,心血來潮想去買花,你其實是我第一個沒有任何鋪墊就去找人要號碼的人……”
“哦,那你的意思是這是我的榮幸?”我忍不住斜睨他。
“我可沒有這麼說,”裴子煜狡黠一笑,伸手再度握住我的手,“我們走吧,這次是真的該去找客棧了……”
猶記得那天傍晚最後的霞光是紫金色的,空氣裏漂浮著樂器的絲絲奏鳴,我牽著裴子煜的手,幾乎就以為這條路就要通向永恒了。
我曾經真的是那麼以為的。
夜晚來臨之前,我們已經在稍微偏僻一些的一家客棧安頓下來。我不解地問裴子煜為什麼不在主街住下,裴子煜隻涼涼地瞥了我一眼:“這種人多的旺季,你也不怕晚上被鬧得睡不著。”
我心想當初是誰喜歡在鬧哄哄的夜店蹲點獵豔的,現在又開始夾起狼尾巴裝作好人,真是喜怒無常的家夥。然而我想歸想,卻絕對沒有本事在他麵前講出來,就怕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被他給毒啞了。
我們一共在這家客棧住了一周,然而這周裏,天公卻很不給麵子地一直下大雨。雲南的氣候不比其他地方,氣溫驟降是很經常的事,我身體底子本來就不算好,最近一段時間又因為唐熹微和司澄的事受盡壓力,一個不留神,便在這異地他鄉光榮地倒下了。
起初兩天,還可以強撐著爬起來陪裴子煜下盤棋解悶,到了第三天,我終於栽倒在床上一睡不起,整個人仿佛剛淋過場大雨一般,一會兒發冷一會兒發熱。
裴子煜因此不得不半夜送我去市裏的醫院掛急診。
到了門診部,才知道中了這惡劣天氣招的不止我一個。放眼望去,打著吊針臉色慘白的病友們皆並排坐著,架勢好不壯觀。
我忍不住往後縮了縮:“我們還是回去吧。”
這樣無理的要求當然被即刻駁回,看了醫生取了藥,護士過來幫我紮針。
裴子煜站在一旁悶聲不動,我也就不好意思跟護士撒嬌說輕一點。咬著牙被狠戳了一下,才總算解脫。
門外的雨仍淅瀝瀝地下著,我望著身上裴子煜幫我搭上的那條薄毯,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拽了拽他的衣服:“謝謝你。”
他們說情人之間是不需要見外的,可我有時候卻死認理又嘴拙,管不得他會不會生氣,隻想把現在想說的話說出口。
好在裴子煜沒有嫌我見外,反倒是湊過來摸摸我的額頭:“好像退燒了,肚子餓不餓?”
“不餓,就是有點冷。”我照實答道。
“這樣麼,”他環視四周,確定已沒有多餘的薄毯,幹脆脫下了自己的外套給我披上,“先睡一會兒吧,醒來就可以回去了。”
後來我也就真的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這一覺不知過了多久,隻是一睜開眼,便看見裴子煜也靠在我旁邊睡著了。
藥水還有小半瓶,滴答滴答地落下來,襯得周圍極靜。那一刻我端詳著他已有一些滄桑意味的臉,淚水忽然間奪眶而出。
如果我能早一些遇見你,該多好。
03
出發去拉市海那日是個大晴天,我們一邊坐在樓下的一家小店喝著綠豆羹,一邊說著下午的安排。
“我討厭騎馬!”對於裴子煜變態的要去騎馬的要求,我表示十二萬分的不樂意。
“怎麼?”
“因為馬很臭啊……”思來想去隻想到這個勉強上得了台麵的理由,我不禁心虛地偷瞥裴子煜。
“也還好吧,要是實在難受,回來再洗澡就好了……而且,我記得你沒有潔癖這毛病吧?”
裴子煜微微抬起眼簾看我,眸似寒星,尚且帶著幾絲微微的笑意。
我最討厭的就是這個家夥以一副“我沒有強迫你哦你完全可以自己做選擇”的欠扁神態跟我說話了,因為每一次隻要他擺出這個架勢,到最後不管怎麼樣,都會變成我灰溜溜地妥協。
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
午飯時間剛過,我果然就被他大爺的安排換了條褲子。我望著我最喜歡的那條裙子哭笑不得:“為什麼不能穿?”
“哦?看你這麼不喜歡馬,難道還想被它們看光光?”
“……你這個色胚!”我大窘,氣急敗壞地撲過去作勢要打他,卻被他眼疾手快地躲過,反手將我摁到了床上。
“幹、幹什麼?”這樣曖昧的姿勢嚇得我趕緊縮成一團,就怕他獸性大發,大白天也涎皮賴臉地撲過來。
“換、衣、服。”裴子煜好整以暇地替我整了整裙子,微微笑道,“要是你再不聽話,指不定馬上就會後悔了。”
“我……馬上就換。”作為一名資深的小狗腿,我簡直要被自己審時度勢的能力感動哭了。
到了拉市海,已是下午兩點半。
站在售票處,我怎麼看那條自爆其短的牛仔褲怎麼難受,恨不得立刻扒下來裸奔擁抱大自然。然而這樣齷齪的想法隻持續了不過十秒就被消滅,追根究底,是因為旁邊的裴子煜湊過來對著我的耳朵說了句:“忘了告訴你,要是現在盡想些有的沒的,回去以後也會後悔。”
後悔你大爺啊!我怒不可遏地扭頭,就看見他笑得跟準備給雞拜年的黃鼠狼一樣沒安好心。
我說過我討厭馬,但並不是因為我跟裴子煜說的那樣,討厭它們身上的味道,而是因為,它們先嫌棄我。看不慣這種事總是互相的,一回想起我每次騎馬都被顛得死去活來就差沒吐的悲慘往事,我就恨不得以後開家湯鍋店,專賣馬肉……
鑒於有以上令人發指的體驗作為事實基礎,我想隻要是個感知能力正常的人都很難對馬再有好臉色,何況是眼下對著一大群膘肥身健的駿馬,我的臉就差沒跟破敗的城牆一樣,一垮到底。
“……我可以選擇不騎麼?”我眼巴巴望著裴子煜,就差沒哭兩聲應景。
“為什麼?”
“因為它們很臭啊。”我如喪考妣。
“說實話。”已騎在馬上的裴子煜足足高出我大半個身子,逆光之中表情不甚明晰。
我看這謊實在是扯不下去了,隻好吸吸鼻子,和盤托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馬不喜歡我吧,不管是不是最溫順的,隻要我坐上去,它們就容易撒瘋,有一次還差點把我摔下來了……”
我低著頭望著自己的腳尖,這種謊話被識破的滋味真不好受。
“明明不是多大的事情,為什麼一定要撒謊?”不知何時,裴子煜已從馬上下來,走過來望著我,目光灼灼。
“不知道。”我搖搖頭,心中滿是惶惑。
為什麼要撒謊呢?後來我想,大概是怕他笑話我,有些迂回的心境真不足為旁人道,就好像有一天,當你突然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一個人,就隻希望他看見你好的地方,無所不能的地方,哪怕有一點點的不堪,都想要藏起來,不被他發現。
這種做法盡管蠢笨,但卻如履薄冰到令人心酸——
我們之間已發生過這麼多事情,我打從心眼裏不希望,他某一天恍然大悟,覺得自己眼下喜歡的這個人,其實是一無是處的。
接下來短暫的靜默著實令人尷尬,過了很久,裴子煜才走過來握住我的手:“原來我說過的話,你到底還是沒聽進去……”
他的手寒冷至極,我下意識哆嗦了一下,不解地抬頭:“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突然不想騎了,我們回去吧。”
04
我以為我們會回到大研,然而沒有,裴子煜直接帶我去了束河。
當那家眼熟的客棧映入我眼簾時,我的掌心全是細細密密的冷汗。裴子煜他究竟是怎麼想的,竟然帶我回這裏。
“怎麼,你不想進去?”他回頭看我,眼裏多出些我看不清的東西。
“……為什麼一定要來這裏?”我回想起那個哆哆嗦嗦蹲在街角的夜晚,那種曾有過的絕望感,又再度慢慢注入了我的身體。
“因為我跟你說過,我想為我們重新安排一個對的開始……這就是這個開始的一部分。”說話間,裴子煜狠狠拽過我的手腕,將我拉進了大門。
當初的那個前台已不認識我們了,但我卻還記得她。在她提高嗓門問我要了兩次身份證後,我才怔怔地掏出來遞給她。
“兩位是吧?”她頭也不抬地跟我們確定信息。
我張張嘴想說點什麼,裴子煜已不緊不慢地搶白:“是的,我前幾天已經預定過了,203號,你核對一下就知道了。“
“好的,我找到記錄了……裴先生,這是你們的鑰匙,有什麼需要可以打電話聯係我們,預祝旅途愉快。”前台小妹很快換上了職業化的笑容,將鑰匙遞到了裴子煜的手中。
也就是到了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狀況不對。裴子煜他似乎是一開始就打算再來這裏,就連房間,都是選的我們曾進去過的那間。
他這樣處心積慮,怎麼看都和我滿心以為的那個“對的開始”相距甚遠。而我甚至還曾天真地以為,他想要創造一段新的回憶,徹底抵消掉我們曾有過的尷尬和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