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記憶中最後一個清晰的畫麵,恍惚中,我仿佛看見我們一起度過的第一天清晨,我傻傻我傻傻地抱著被子,裴子煜湊過來拽住了我的被角,嘴角還噙著一抹笑。
這真是一場不折不扣的鬧劇啊,我大笑,眼淚卻瘋狂地湧出來。
裴子煜離開後的每一天,我都將自己獨自鎖在房間裏。
當林蓼藍瘋狂地砸開我那扇搖搖欲墜的門時,我正對著裴子煜曾送給我的那雙鞋發呆。
她幾乎是氣急敗壞地衝過來掐住我的脖子:“梁樂薇你憑什麼!憑什麼!我可以不要他!但你把他變回原來的樣子啊!你變回去啊!”
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隻不住地咳嗽,終於,她望著我已漸漸變成紫紅色的臉,緩緩地鬆開了手,眼淚卻大顆大顆砸下來:“……他一直就是那種自尊心奇高的人,就算什麼都笑嘻嘻的,但心裏的底線卻比誰都明確……他曾說和我在一起最方便了,我當然明白這是他的小聰明,可我願意啊……但是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子,為什麼……”
林蓼藍說到這裏終於說不下去了,我望著她慘白的臉,幽幽地笑了:“對不起,我也很想把他還給你,你能不能先等我一天?等我找到他,再把他還給你。”
林蓼藍大概沒想到我會這麼我,一臉看到瘋子的表情,我也不惱,施施然地起身進屋,拿了一瓶紅酒鑽進了浴室。
林蓼藍那天是何時走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當晚我躺在浴缸裏睡了很長的一覺。
酒精兌大堆大堆的感冒藥,這樣簡易的死法,我是從別處看來的。當初我嗤之以鼻,現在卻視作稻草,命運不可謂不諷刺。
然而我卻沒死成,不知道是自己命大,還是那種死法,不過是說來騙人的。我覺得渾身乏力惡心沒錯,但我卻還活著,頑強得像一株雜草,令人厭憎的繼續存於世間。
下午昏暗的光線透過滿是灰塵的玻璃窗照進來,我望著浴缸裏這具尚且鮮活的軀體,忽然想起來無數張臉,我媽的,斯彤的,單霓的……
那一刻,我終於失去了再死一次的勇氣。
是要在這一晚之後,我才深切體會到,人最可悲的不是失去所愛後選擇隨之離去,而是你明明渴望追隨,肉身卻被責任與理智牢牢禁錮。
那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幾乎不再進食,人大把大把地掉頭發,過去引以為傲的好皮膚也泛黃幹燥。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說的就是這樣的狀態。
特地從美國回來看我的單霓推開那扇虛掩著的大門時,我仍窩在一片死寂的房間裏一動不動。如果我的記憶力尚且正常,屋子裏的地板上便還留有向遠走時摔得支離破碎的台燈。
他見不得我這副死樣子,如果可以,他倒想一把掐死我給裴子煜送葬,這樣反倒來得清淨。我記得他離開時,好像是這樣說過。
然而這樣狠絕的話卻早已吊不起我的絲毫情緒,我想就算他當場再給我幾個巴掌,也不過就是這樣了。我深知自己不能求死,卻又不忍心讓他一個人走得那樣寂寞,於是隻好以這樣潦倒的形式苟活下去,算是給所有還活著的人一個交代。
單霓進屋時我仍木然地挺屍在床上,我想我和真正屍體的區別,大約便隻剩下還能呼吸這一項了。
房間裏暗無天日,仿佛無盡的宇宙黑洞。單霓顫抖的聲音便從黑洞最遙遠的那端傳來:“樂薇。”
“……嗯?”我麵向天花板,從鼻腔裏艱難地擠出這個字。
“人啊……總不能愛得太自私。”她伸手摸摸我冰涼的額頭,聲音中帶著清苦。
我已徹底厭煩這種惡心死人的大道理,任何一句多餘的勸誡,都足以令我崩潰。我就差沒有從床板上跳起來,拚命搖她的身子,破口大罵:“你他媽在說什麼鬼玩意!”
我想,我不需要任何人告訴我什麼。我唯一需要的,不過是時間……大把大把的時間。
我需要用那些時間慢慢去接受他已不在的事實,用那些時間說服自己開始新的生活,再用那些時間……習慣沒有他的寂寞。
驀然間,我想起了十三四歲時,我們一群老友談論起愛情時的懵懂與理直氣壯,那時候不知道是誰先問了句,愛情是什麼?頓時惹得旁邊的人捧腹大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卻仍是不知道答案。
那麼,愛情究竟是什麼?
他們說愛是熱烈,是壯美,是無可比擬……
然而隻有我知道,愛是我遇見你之後的百年孤寂。
請務必和我約定,約定下世紀。
唐熹微真正的訂婚宴結束後,我才慢悠悠地從西南趕回來。
周卓宇給我留了糖,我笑嘻嘻地接過來,忍不住問他:“熹微還好吧?”
“挺好的,記憶也慢慢在恢複,雖然關於司澄的那部分不見了,但我們都覺得是好事,忘記是福。”周卓宇輕聲解釋道。
“這樣麼,”我剝了一顆奶糖塞進嘴裏,嚼了兩下,“其實我走了這麼久,也想了很多,大概對於很多人來說忘記是福,但對於我來說,忘不掉的就還是不要忘好了,大概隻有記得,我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