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貓腰一走近，那匹該死的信馬便警惕地死盯著他，發出幾聲低沉的鼻噴。這聲音雖不足以引起此時談興正濃的信差佬注意，但如果走近引發那死馬更強烈的抗議恐怕就難講了。
正麵突破不行，從側麵出奇兵繞到他們附近呢？不行。幹涸的河床上亂石雜陳，視線一覽無餘，藏無可藏。
看來，他不得不要放棄這趟跟蹤之旅。這讓他氣血一陣陣上湧，心中難過之極。他一氣之下，彎腰拾起一塊圓圓的鵝卵石，如同一位憤怒的英雄，麵目猙獰地要砸向這匹死馬。可最終，他垂下了右手，圓石應聲而落。
所謂英雄氣短，大概就是用來形容他剛才的那般表現。
他長歎一聲，往高處尋了塊平整的草地，坐下繼續盯梢。
就在他卵石要出手之際，那匹即將挨砸的信馬眼中卻露出了怯意，一聲不吭，可憐巴巴地看著他，讓他猶豫再三，卻還是下不起手。長毛畜生也有懼意，可世上有些人卻無知無畏壞事幹盡，實不如一頭畜生。
這塊草地稍稍向內收斂，是個極好的窺探之所，那兩人舉手投足一顰一笑朱勝文盡收眼底，卻很難被他倆發現。不能近身偷聽，便隻能遠處偷看了。
一安頓下來，便見兩人已經親熱地坐到了一起--在那塊米白的棉布上，氣得朱勝文七竅生煙。
那家夥剛才不是坐在石頭上的嗎？幾時挪的屁股？
喂！喂！男女授受不親呢！
你他娘的認識她才幾天！太不自重了！
他激動得四下裏摸石頭，可這塊草坪上除了熱乎乎火辣辣的草外，其它一無所有。
你也挺不自重！枉我對你一片癡心！
如果你是這般的水性楊花，當初我回來了又何必對我來一番熱情似火的擁抱？
如果沒有這番激情擁抱，也不會與黃邐墮入情感的深淵！
如果不與她陷入低穀，或許，此刻在河邊浪漫的會是黃邐和我……
如果兩情相悅的是黃邐和我，或許，一兩年後的我，會站在燈火通明的花燭洞房之中，披金戴紅，插花綴朵，掀起黃邐頭頂的金絲紅綢蓋頭，與她一同進入人生極樂的巔峰……過幾年，再生上一堆娃娃，象養小豬一般，澆水，施肥，啊不，喂水，吃奶……
與黃邐還有希望嗎？
沒有。
她現在已經象冰雪美人，看我如同烈日燒灼，避之唯恐不及。而我，看到她也隻會羞臊心虛，實在沒有顏麵同她再續前緣。
緣分這個東西，一旦飄散，立刻遁形，你死我活的纏綿悱惻會即時消失得無影無蹤。見麵，不是路人，便是仇敵。
等等……
我在怨恨她嗎？難道她攔在黃邐前麵與我好上是一個大錯嗎？是對我有所圖謀的嗎？難道她平日裏對我不好嗎？難道她平日裏不應該對我好嗎？
我是在埋怨她做師傅時盡心盡力地教我采茶嗎？
我是在覺得她那幾顆香濃甜蜜的牛軋糖應該給阿貓阿狗吃嗎？
我是在痛恨她大發神威痛斥“惹事三人組”掌扇鄔江寒替我出頭出氣嗎？
我應該責怪她那晚沒有將她全部的身心都交給我嗎？
不！如果我要這樣想，那我就是禽獸！
不！禽獸不如！
他忽覺羞臊，滿臉緋紅。
可是，現在的局麵，我究竟應該怎麼辦呢？到底怎樣才能扭轉這詭異尷尬的局麵？誰能告訴我？
看著眼前人的談笑風生，朱勝文心痛如絞，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又痛恨起自己，人不但長得難看，又實在是沒有本事，連數天前還心心相印的戀人都無法留住，甚至不願同自己打照麵，卻義無反顧地同一個信差打得火熱。
如果沒有看到今天的這一幕郎情妾意，他雖然底氣不足，但還不至於完全喪失挽回的信心。而現在，已然隻剩下滿腹的委屈、苦痛、憤怒和自卑。
這些讓人極不舒服的情緒，就象一隻隻麵目可憎的魑魅魍魎，鑽到他的肚子裏、腸胃裏、肺部裏、心髒裏、大腦裏，刀砍杵鑽，興風作浪。無處不是悲愴，無處還是絕望。
而這種悲愴，足足持續了兩刻鍾之久，直到眼前之人起身。
馬蔓麗中午還要上工，兩人怕是要返回了，朱勝文隻得尋機貓腰往來路而去。盯了大半個時辰，仍是沒摸清那家夥的來曆，以及和馬蔓麗的關係，讓他一路情緒低落得如同正在經曆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地震，或海嘯。
這場詭異及無望的跟蹤之旅，一輩子都無法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