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勝文象個做錯事的小媳婦,從牆邊往門口走。忽然,眼神對上了前方看戲的鮑子奇,瞬間想起他那天對自己所說的話,腳下不知不覺停了下來。他既然說過替自己教訓傅青鬆的話,會不會在沒有得到自己首肯的前提下,自作主張地免費替自己消災除害?要真是他幹的,那可真是冤有頭,債有主!
鮑子奇看到他死勁盯著自己看,知道他懷疑上自己,隻得衝他連連擺手,接著一攤手。
不是他。這下朱勝文有底氣了,轉身衝著正要去茶園的馬蔓麗大聲說道:“等等!誰打的傅青鬆我不清楚,但絕對不是我,也不是我找的人!反正信不信隨你!我上工去了。”說完頭也不回地進了車間。
好事的人群見因愛生恨的兩個苦人兒各歸各處,便也呼哨著散了上工。鮑子奇一臉疑問地瞅了瞅吊兒郎當落在人群後麵吹著口哨的鄔江寒三人,眉毛擰得象兩根彎鉤,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每一個同往茶園去的女孩子,經過馬蔓麗身邊時,都拍了拍她的肩膀,給了她一個綻開的微笑,沒有多餘哪怕隻有一個字的話。她勉強回一個擠出的微笑,那微笑苦得象含了一片黃蓮。
開始上來的時候,她確實在開心地微笑,發自內心的微笑。不知道為什麼,聽到他最後那個堅定的回答,她心中泛起無比的信任,這個信任,足以打破之前對他的惱怒與疑心。大概,相識五年,從師徒情誼,到友情相結,再到情義兩心知,血液裏已經種下了對他信任的土壤。她相信,以他實在的性格,極力否認的事情,一定是沒有幹過。所以,這件事情絕對與他無關。這就夠了,她很開心。
可是,開心沒一會,想到她將麵對一個談不了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關鍵是實際上她並不了解的男人,她心中忐忑,非常沒底。母親那邊她現在可以暫且放下,相信按部就班沿著訂親的既定路線,母親一定會十分滿意,心情一好就會連帶病情好轉。所以,她以後的精力應該主要放在對他的盡快了解上,她不希望她的愛情僅僅隻是建立在母親的喜好上,而不是以兩人的相互傾慕情投意合為基礎。傅青鬆主動申請調動到“拔駟達”蒲圻支局,讓兩人的生活圈一下子就拉到近在咫尺,可以經常見個麵,談個心,正好可以克服許多靠媒妁之言達成婚姻的未婚夫婦因為不曾見過麵更不談彼此了解而造成的陌生感和無助感。
雖然想通了這點,心中的沮喪會稍稍減輕,但想到未來與朱勝文的緣盡,還是讓她不免唏噓。她對傅青鬆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或者可以這麼說,他的性子與喜好她還亟待更多的了解,而外表上,雖然他剛毅陽光的臉會比呆板滯澀的朱勝文更讓她愉悅,但是,本質上她並不認為相貌是男人的必須條件,否則她不會對慫如朱勝文的男人有半分興趣。或許,這是對父親從小悉心教導做人道理的最大體會。
還沒長大的她,就明白這樣一個道理:男人的內心才是真正的強大。
一個沒有優秀的做人品質與真誠的本心修養的男人,即使是麵如宋玉,貌比潘安,也不過是一具皮膚褶皺蠟黃毫無生氣的空皮囊。
在她看來,至少朱勝文身上有一樣優點令她動心:他希望做一個真心人。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做一個好人,不為這個世界所動的好人。
即使他是個一身毛病的真心人,她也會心動。
更何況,還加上三年加上小半年的情誼和感情。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今後,她的感情生活將與他徹底劃斷,不久的將來,她還會無奈地離開茶行,離開蒲圻,回到家鄉,麵對高山,麵對黃土,生兒育女,相夫教子……想到這裏,她難過得如有把鏽刀在心頭來回的割鋸,一刀,又一刀……
心中如此的難受,卻還要勉強擠出笑容去麵對這些來安慰自己的可愛工友。
她發現她在流淚,她拚命地去擦,卻發現怎麼樣也擦不幹。她似乎在白費力氣。
這時,一個人摟住了她的雙肩,將她圓圓的腦袋和滿頭的烏發攏到自己的肩上,柔聲地說道:“傻姑娘,想哭就哭吧,別忍了。”
那個聲音深情而憐惜,持重而深邃,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動聽悅耳的招喚,讓她再也無法控製本已如同跌落懸崖峭壁恐慌得張大著嘴卻強忍著不出聲的絕望情緒,索性一頭栽進那人懷抱,拋卻所有麵具一般的堅忍,拋卻全部虛偽的少女矜持,肆無忌憚地嚎啕大哭起來。
傷心,恐懼,無助,絕望,好吧,那就幹脆點,一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