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春風度黃兩(1)(1 / 2)

兩元慶三年,驚蟄過後,春風吹入玉門關內,萬物複蘇。子時,玉弓隱入雲霧之中,肅州境內,黑暗籠罩著邊陲小鎮“黃兩鎮”。一片寂靜,蘭生送走了最後一個酒醉的客人,打了個哈欠,慢慢跨過門檻,正要收起那在夜空中幽幽飄蕩的酒旗,半道上卻被一個黑乎乎的玩意兒絆了一下,差點摔倒。他飛快地穩住了身子,回頭一看,卻見那黑乎乎的東西慢慢坐起來,對著他輕輕吠了幾聲,他唬了一跳,定睛一看,卻是一隻渾身烏黑的大狗。這隻狗常年在酒肆門口乖巧地等著它的主人,兩隻黑亮的眼珠盯著他,讓他無端地毛了一下,他長噓一口氣,拍拍胸脯,“原來是小忠啊。”黑狗猛地抬起兩隻前爪搭在他的手臂上,大舌頭哈哈地對他吐著。蘭生給逗樂了,坐在門檻上,摸著小黑狗,“你來找你爹吧?”黑狗汪汪叫了兩聲,算是回答了他。蘭生歎了一口氣,“真是好孩子。不過你爹好像從後門走了,去賭坊了。”

黑狗若有所思地盯著蘭生的嘴巴,好像在揣摩語意,然後開始扭頭向賭坊的方向看了又看。

蘭生向屋裏伸了伸腦袋,確定掌櫃的已經歇下了,便取了客人吃剩下的肉骨雞雜,遞到小忠麵前,認真道:“還沒吃飯吧,吃點再去找你爹吧。我看你爹興致還不錯,保不住今兒就在那兒過夜啦,不吃可就一夜餓著肚子啦。”小忠乖巧地蹲在蘭生麵前,嗅了嗅那個土盤子,然後開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蘭生看著小忠的吃相,往手上嗬著氣,不停搓著手,低低道:“我看你爹指不定回頭還要去秋香閣找相好的,上回讓他替俺給巧巧姑娘送的釵子,也不知道送沒送哪。”蘭生對著黑狗,像對著一個老朋友似的絮絮地說著自己的心事,從小氣的掌櫃到愛慕的秋香閣頭牌巧巧,黑狗早就吃完了,跑過來挨著蘭生,耐心地聽他說完。

黑狗對蘭生汪汪叫了兩聲,垂下腦袋開始向賭坊那裏嗅去,沒走多遠,卻忽地停了下來,警覺地向四周看看,然後不安地跑回蘭生那裏,咬著他的袖子使勁往客棧裏拖。

蘭生疑惑道:“小忠,你還餓啊,我再給你找點吃的去。不過你將就點吧,我困了,要睡……”黑狗的力氣忽然變大了,硬是把蘭生給拖了進去。好在北地初春的衣衫仍是厚重的,狗牙沒硌著蘭生,但還是把袖子給咬破了。蘭生做夥計,累得賊拉半死,一年也不過是隻有這一件冬衣,饒是他再喜歡小忠,這回也惱了,正待發作,卻聽四周黃兩鎮焦躁不安的狗叫聲此起彼伏,不久遠處傳來一陣疾馳的馬蹄聲。

不一會兒,門外喧嘩了起來,蘭生好奇地想出去看看,黑狗死命地咬著袖子不放,他氣呼呼地抄起椅子正要把狗趕開,本已躺下的老板卻神色緊張地披衣出來,手中的燭火不停顫抖,驚慌問道:“這是怎的了?”蘭生正要回答,黑狗卻害怕地放開他,一溜煙地朝後門衝去。

十數個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停在門口。當先的那個大漢渾身肌肉糾結,高壯魁偉,麵上滿是深褐刀疤,隻聽他在馬上喝道:“後生,這裏可是黃兩鎮?”蘭生點點頭。

那刀疤漢子下了馬跑到中間一個戴黑紗的纖細人影處,恭敬地細聲說了幾句,好像是在說賭坊什麼的。夜風微擺,黑紗拂動間,蘭生瞥見那人一雙美目在幽暗的燈光下發出幽幽的紫光來,竟似野獸的眼睛。卻聽那刀疤漢子複又回來,冷冷道:“三間上等客房。”掌櫃的走了下來,結結巴巴道:“客房都滿了,都……”話音未落,那刀疤漢子的虎目一瞪,掌櫃便縮了回去,隻留顫顫的聲音拋向蘭生,“蘭生,你好生伺候著客人哪。”黑紗後麵的紫瞳向蘭生掃來,他立時嚇得魂飛魄散。這幾年世道不太平,關內關外都在流傳著西涼馬賊和幽冥教的可怕傳說,他努力穩住心神,“客……官、官,小的不敢騙、騙……您,隻剩下兩間中等客房,還有一間下等客房。”為首的大漢眉頭一皺,似要發作,黑紗女子操著一口地道的官話,柔聲喚道:“喬萬,出門在外,莫要窮講究了。”那叫喬萬的刀疤漢子諾了一聲,斜著一雙吊睛眼自懷中拋出明晃晃的一物,“賞你的。”蘭生打著哆嗦接過,雙手卻不由激動地抖了起來,原來那是一錠足足二兩的銀子。蘭生渾身的活力湧起,屁顛屁顛地引著眾人上了三樓。蘭生偶一回頭,卻見那位黑紗夫人被眾位大漢護在左右,盈盈跟在身後。

蘭生忽然想起前年有個讀書人住在他們客棧,曾經搖頭晃腦地吟道“所謂佳人儀態翩躚”,想來也不過如此吧,而這位夫人明明蒙著麵紗,蘭生卻覺得她比起自己的夢中情人巧巧更美上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