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春風度黃兩(1)(2 / 2)

安頓了馬匹,蘭生又提了熱水送到各屋,來到那夫人房中,有一人截住他沉聲問道:“小二,你可聽此地有人天天買兩斤黃酒、半戽鹹鹽的?”“客官問的可是那個焦大?那秋香閣的龜奴?”蘭生摸摸腦門想了想,一點頭,“現下隻有他天天都來打兩斤黃酒、半戽鹹鹽。”那個大漢的雙目迸出精光,滿麵的刀疤也扭曲起來,一把扯住蘭生,厲聲道:“他現在何處?”

“他是本地有名的爛賭鬼,”蘭生結結巴巴道,手指如風中秋葉,指著賭坊的方向,“現在八成在賭坊。莫非這位大爺也是追債的?”“喬萬放手,”一個柔美的聲音傳來,竟是那位夫人,“這位小二哥如何稱呼?”喬萬依言放開了蘭生。蘭生趕緊伏身答道:“夫人喚小的蘭生便成了。”“蘭生兄弟,不瞞你說,妾同家人出來是為尋訪失散多年的長姐,”那位夫人歎了一口氣,“不知那焦大家中可有女眷?”蘭生點點頭,“正是。這焦大是個爛賭鬼,今年更是把祖宅也賭光了,還差點要把老婆給賣到秋香閣裏去,他老婆一氣之下便病倒了,這一年更不大出來。他沒錢給老婆看病,便從前麵的寺廟求了個偏方,每天都會到我們客棧打兩斤黃酒,還有半戽鹹鹽,說是用來摻著那紅柳葉子,給他夫人擦身的。莫非那焦大的老婆乃是夫人失散的親人?”蘭生疑惑地說道。

那位夫人沉默了一陣,隔著黑紗看了一眼那叫喬萬的大漢。燭火忽地閃了一下,正映著那雙妖冶的紫瞳,向蘭生瞟來,寒光湛湛。蘭生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垂下頭來,心髒急跳不已。卻聽那夫人柔聲道:“蘭生兄弟,奴家是外地人,行走在外,甚是不便,最怕驚擾貴地,還請不要傳出去才好。”說罷,剛一抬手,那喬萬便又沉著臉扔給他二兩銀子。蘭生且驚又喜,當晚牢牢地懷抱著這四兩銀子不安地睡了一宿,第二天在雞鳴聲中醒了過來。蘭生跳下床,草草梳洗之後,拆開鋪門做生意,卻見一個黑臉膛的中年男子正籠著袖子睡在客棧門口。蘭生喚了聲:“焦大。”那人打著鼾,翻了個身仍繼續酣睡。蘭生連喚數聲,狠狠踢了一腳,那人才醒了過來。那人打了一個哈欠,紅著酒鼻子,睡眼蒙矓地道:“二斤上等黃酒、半戽鹹鹽。”蘭生鄙夷道:“焦大,你今天有錢付賬嗎?”焦大似是完全清醒了,慢慢站起,重重哼了一聲,“小崽子,焦爺我什麼時候賴過你?老子有的是錢,不過是尋思著怕嚇著你個黃毛小崽子。”蘭生哈哈幹笑數聲,然後麵無表情地五指一伸,“拿錢來。”焦大對著青石板唾了一口,嘴巴裏嘰歪了幾句,往懷裏摸了幾枚銅錢,然後一個一個地數了半天,才心疼地遞去,“都是那該死的婆娘惹的禍。拿去,正好八文。”蘭生心裏罵著爛賭鬼,從焦大那髒手裏奪了半天才得了這八文錢,數了數,低聲道:“喂,你替我給巧巧姑娘送簪子了沒?”焦大支支吾吾了半天,腳底抹油就要逃走,沒走開半步,忽地停在那裏,眼睛對著馬廄裏的八匹馬發呆。

蘭生欲問簪子之事,卻見焦大的眼中竟然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恐懼,就連上回賭坊打手上門揚言要扒他皮抵債,都未見他如此害怕,仿佛大白天見鬼一般。

想起昨夜那位夫人之言,蘭生剛要發話,焦大卻頭也不回地疾跑而去,連酒都沒有要。

“焦大、焦大?”蘭生大聲喚著。那焦大卻轉眼不見蹤跡,蘭生隻得暗罵一聲爛賭鬼。

剛回身,卻見一人正近在眼前,卻是昨夜那喬萬。蘭生嚇得一跳,“客官,您有何吩咐?”那喬萬也不理他,隻一味瞪著銅鈴大的雙目直直看著焦大消失的方向,眼神閃爍中,默然轉身離去。

朝陽升起,掌櫃的起身第一件事便向蘭生詢問昨夜的奇事。蘭生依實答來,除了那四兩銀子。

掌櫃的又親自到上房前去問候,卻被幾個在外麵侍候的黑衣家奴擋在外麵,隻得悻悻而歸。

幾百年前,黃兩鎮乃是庭朝同西域互市之所,二百年前有人發現離此鎮五十裏處有一金礦,天下淘金客皆聚集此地,漸漸演變成鎮,取名“黃兩”,寓意黃金萬兩。如今黃金淘盡,這數十年來突厥與庭朝時戰時和,又時逢亂世,匪禍不斷,鎮民十之有六逃離此地,黃兩鎮漸漸變成一個略顯荒涼的西北小鎮,東家夫妻吵架,西家老公公身上長疥瘡都會被津津樂道很久,更何況來了這樣寶貴的神秘客?白日裏,掌櫃的打著算盤,同店裏夥計和幾個熟客悄悄

地談論這樁奇事。蘭生想起焦大所忘的黃酒和鹹鹽,便在入了夜,提上那黃酒、鹹鹽前往焦大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