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似是同蘭生在捉迷藏,久久地隱匿在密布的烏雲之下。這條平素走過千萬遍的小街,忽地變得長了起來。一路之上,萬籟俱寂,未到近前,一陣奇怪的焦味傳來,蘭生抬頭,卻見遠處一縷黑煙在微弱的月光下升起,在夜色中幾不可見,幾聲恐怖的狗叫傳了開來,鎮上有幾家燈火亮了起來。
不好的感覺傳來,蘭生疾步奔跑了起來,來到焦大的破棚門口,卻見早已化為一片焦土。
蘭生捂著嘴,駭在那裏,正要衝進去,焦土中卻有人影閃動,為首一人一雙紫瞳在黑夜中分外明亮,猶如妖魔現世。蘭生爬到一邊,伸頭一瞧,正是客棧的紫瞳貴婦人,她微啟朱唇,用世上最好聽也是最冷酷的聲音說道:“她不在這裏,我們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了。”喬萬的聲音有些疑惑地傳來,“唯有二斤黃酒、半戽鹹鹽方能見效,咱們的暗人在這裏查了兩年,確是無誤了。”“蠢貨。這個焦大明知會遭嚴刑逼供,這才自焚身亡,可見他就是要將線索全了斷了,讓我們查不下去。”她冷哼一聲,紫瞳在月光下爍爍有神,“這世上既有人買黃酒和鹹鹽藏匿她,那本是黃酒和鹹鹽的作坊反倒不能藏人了?”“還是主子想得周到,小人這就去。”“晚了。”紫瞳貴婦輕搖頭,歎聲道:“你莫忘了,那個夥計提過,這個焦大養了一條極聽話的黑犬,如今焦大全家被焚,黑狗卻不知蹤影,想是我們到的第一刻,便報信去了。西營的那位貴人,擅馴野獸,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喬萬問道:“主子,如今該如何是好?”紫瞳貴婦冷冷道:“你如今便隻會問我了嗎?”“小人罪該萬死。”喬萬嚇得滿麵驚慌,“小的查過,那客棧的酒與鹹鹽全是從一處叫作含香雜貨鋪采買的。小的這就派人去……”紫瞳貴婦一揮手,喬萬被打得翻落在地,臉上五指分明,口角流血。眾家奴也慌張跪地。
“蠢貨。如此蠻荒之地竟有一個雜貨鋪子,取名如此風雅?這如何不惹人注目?!想想這一路之上,如此太平,竟未有一個伏擊的,恐怕正是引我等到此的一個圈套。”她思索片刻,睨著喬萬,冷冷道:“這裏火光衝天,整個黃兩鎮卻無人前來,你不覺得奇怪嗎?”喬萬站了起來,連連稱諾,眼神也警覺起來。這時,有一滿身是血的黑衣人從遠處飛來,跌落在地,驚呼道:“主子快走,外麵接應的兄弟全部死了。”說罷,已然渾身流著黑血而死。
眾人臉色一凜,紫瞳貴婦卻臉色不變,隻是自衣襟中牽出一方絲帕,極優雅地捂了捂鼻子,冷然地纖指微揚,家奴立刻牽上一匹高駿白馬來。
“西營的狗奴才定是將她轉移別處去了。”喬萬扶著紫瞳貴婦上馬,恭敬道:“夫人速速前往鳳州,公子已派人前來接應,小人在此處斷後,也好給那幫狗奴才一點顏色看看。”“莫要輕敵,”那貴婦紫瞳微睨,更顯風情無限,簡直比傳說中的狐仙更媚三分,“此地萬不可久纏,在鳳州清水寺會合。”喬萬正要發話,夜空中有厲嘯傳來,卻見數千支帶著火焰的利箭自空中射來,似要將這黑夜撕裂。喬萬大吼一聲,飛身上前,一揮大刀擋開利箭,乘此機會,那貴婦一掩披風,猛抽一鞭,座下神駒嘶聲低吼著向前衝出,瞬間同數十個勁裝黑衣家奴消失在夜色中。
蘭生恐懼的叫聲淹沒在那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和箭嘯聲中,一個壯漢渾身被射了個通透,滿身是血地倒在蘭生身邊。極度驚嚇中,蘭生失去了知覺。
蘭生醒來,卻見周遭一片血色,他甩了甩頭,這才想起前因後果。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客棧,大聲喚著救人,客棧裏早已有人接上他,驚慌地問東問西。
隔日一早,一群膽大的鎮民跟著蘭生前去焦大的破棚子處,在一片焦土中翻出了焦大的遺骸,他的病老婆卻不知所終。
眾人在收焦大遺骨時,意外地發現那遺骸的左邊第三根肋骨上隱隱似有黑梅花印記。
那時的蘭生還並沒有意識到那詭異的紫瞳貴婦,將徹底改變他的一生,仍在好奇的人群中唾沫橫飛地、反複地、不停地敘述他在北坡的所見所聞,直到有一日鄰居王奶奶家的小孫子聽了蘭生的故事後,開始晚上做噩夢,不停地抽風,三日後莫名其妙地嚇死。那王奶奶哭天搶地咒罵蘭生。
於是,不知是哪裏起的頭,傳說蘭生已著了紫瞳妖精的妖氣,而那妖氣渡到了王奶奶的小孫子身上,任何人接近蘭生都會倒黴,隻有到寺廟裏修行方可擺脫身上的邪氣黴運。
人們開始害怕起了蘭生,沒有人敢同他說話,最後掌櫃的辭了他,而小鎮裏也沒人敢請他。走投無路的蘭生隻得含淚挖出幾年的積蓄,包括那可怕的“紫瞳妖精”給的四兩銀子,走上漫漫的流浪之路。
才出小鎮五裏,蘭生便嚐到了亂世的艱辛。首先座下的小毛驢讓狼叼走了,然後便遇到四個衣衫襤褸、瘦得不成人形的流民叫花子搶匪,不但搶走了蘭生所有的財物,而且還扒光了蘭生所有的衣物,把他赤條條地綁在樹上,然後當著他的麵小心翼翼地從破布包裏取出一隻人手,放在火上烤熱後,剁成四段分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