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激地對他說道:“花木槿欠小師父一條命,等我回到……”我沒有辦法繼續下去,因為我猛然驚醒地意識到一個嚴肅的問題。那時的我出於思念的本能,脫得牢籠,便不顧一切地奔向非白,如今平靜下來思考,我當真可以無牽無掛地回到非白的身邊嗎?
夕顏和大夥的笑臉便整夜整夜地在我的腦海裏閃現,然後是那雙充滿憤恨之意的紫瞳,還有那撕心裂肺的叫喊聲:你這個沒有心的女人。
好幾次我在噩夢中驚醒,蘭生第二日便會好奇而天真地問我:“夕顏和月容可是夫人的親人?夫人怎麼整晚整晚地叫那些名字呢?咱們要不先去投靠他們吧?”我無言以對。後來林神醫拉著他出去談了一會兒,然後他便再也不問我了,隻是蘭生依舊不肯給我鏡子,讓我開始有了不好的預感。
過了幾日,我終於可以下床了,蘭生一邊扶著我,一邊趕著在左右躥來躥去的小忠,“小忠,快讓開,別擋道。”這一日,陽光正好,耳邊滿是鶯啼婉轉,鳥語花香,我微抬手擋了一下陽光,再睜開右眼,卻見滿眼所觸皆是樹木。盡管盡皆黑白二色,然而那深呼吸間草木的芬芳卻依然讓我深深感到生的喜悅。
不遠處野鴨山鳥撲騰的身影在一片銀光中閃耀,一行鷗鷺穿過無邊的綠意花海衝向藍天。
我的心癢癢地想去水邊看景,沒想到蘭生卻拉著我,“夫人,湖邊濕氣重,我們到那片桃林去摘幾隻野桃吧。”“沒事,我就看看去。那邊好像還有荷花哎,咱們去摘幾個蓮蓬給林神醫吧。”我拄著棍子還是往湖邊趕。
他眼神慌亂,拽著我不放。
我終於回過神來,看著他的眼慢慢道:“我的臉怎麼了?”他默然地看著我,輕輕放開了我,我便拄著棍子挪到水邊。
那湖麵平靜得如一麵展開的巨大銀鏡。我微低頭,隻見湖中一人長發糾結,麵色蒼白如鬼,失血的嘴唇幹裂著,額角縫了針,右眼蒙著紗布——是林老頭囑蘭生給我蒙的,是怕它突然受到陽光照射受不了,我便拆開那紗布,卻見那隻眼睛眼角盡裂,縫了密密麻麻好多針,好似一條醜陋的蜈蚣盤在上麵,偏又腫得像隻青不青、紫不紫的核桃。我的心沉了下去。看來我的一隻眼睛極有可能瞎了,另一隻變成了色盲。這樣大的傷口肯定會留疤,也就是說我臉部幾乎有四分之一毀容了。
我本能地拾起湖邊一塊小石,想破壞我那卡西莫多倒影,可是有人比我更快。蘭生不知打哪兒抬起一塊比腦門大的石頭,高過頭頂扔了下去,立時我們倆渾身都被濺濕了,鳥獸嚇得逃離大半。
我給嚇了一大跳,摸了摸一臉的水。
“夫人恕罪,對、對不住啊,這……石頭好像太大了些。”蘭生縮著膀子抹著臉上的水珠,垂眉訥訥地說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夫人,小人知道這世上的女人都很看重一張臉,小人也見過夫人受傷前的樣子……有多好看。”他抬起頭來,頂著臉上兩朵紅暈,對我真誠地微笑起來,“小人一直很仰慕踏雪公子。老百姓都說,踏雪公子是天人下凡、亂世救星,小人在肅州時就見過踏雪公子了,”他驕傲道,“雖隻是一個背影,可是小人一直記得那個背影,天人,真的是天人!”我眼前也模糊了起來,恍惚中仿佛看到一個翩翩白影向我走來,對我笑,“木槿,你這個傻丫頭。”“後來小人在清水寺時有幸得見公子全貌,夫人猜小人那時是怎麼想的嗎?”他輕輕用半幹的袖子敷幹著我的右眼,歎了一口氣,“小人那時想,別說是女人了,就算是男人也沒有幾個人能夠抵擋得了他的一個微笑。可就是這樣一個男人,肯為了夫人這麼多年沒有娶,那時小人就琢磨,這個名聞天下的踏雪公子一定不會隻為了花西夫人的一張臉。所以夫人千萬不要想不開啊。”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的臉色,另一隻手卻悄悄緊捏著我的衣角,似是怕我想不開要投湖自盡。
我輕輕拉開了他的手,對他微點頭,心中卻隱隱地湧起了一股暖流。我右手一揮,手中的那顆小石子甩向湖麵,在水麵上滑翔了三下沉入湖中央,“謝謝你。”蘭生也開心地微笑了,“哇,夫人能把這塊小石子打這麼遠,看樣子手臂恢複得七七八八了。”“豎子,你什麼時候把我的酒給喝了?”林老頭的罵聲從竹屋中傳了出來,轉眼人已到眼前,“還有我叫你不要帶她到水邊來的,潮氣重知道不?”“林神醫不要怪蘭生,我想給您摘幾個蓮蓬下酒喝。”我對林老頭嘿嘿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