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風雨故人歸(4)(1 / 3)

小雀說,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她的父親這樣感懷。

過了一會兒,我昏昏沉沉地醒來。小雀大聲歡叫著衝進門去了。於飛燕把我放到了地上,他正跪在自家門前為我的傷腳正骨,一陣刺痛中我完全清醒了過來。

“四妹可好?”於飛燕關切地看著我,心疼道:“大哥得替你正正骨呢。”我定定地看著於飛燕,忍痛搖著頭,“多謝大哥,我還好。”“四妹忍著點痛,家裏有你家大嫂和大哥一起製的金瘡膏,是用穀地的菊花研製而成的,藥效極好。”於飛燕嘿嘿笑了幾聲,轉頭對著門裏大吼著:“屋裏頭的,還不快出來,看誰來了。”我努力扶著紅翠姨娘,才沒有被於飛燕的叫聲震倒,嘴角不由一歪。我家大哥還是老樣子,永遠是這樣充滿活力,中氣十足。

小雀先跳出門來,緊張地攙著一隻套著亮銀鐲的皓腕,“阿娘慢一點,阿爹和四姑媽就在這裏,別急。”我打起精神,微伸頭,卻見另一隻玉手微搭著黝黑的木門,更映得那婦人膚白如雪。雨後清新的空氣中走出一個隆著肚子的高個佳人,雖是粗衣布釵,卻難掩其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之貌,那兩點漆黑晶瞳仿佛是最深的湖心,卷滾著無限的波濤。

我愣在那裏半天,過了好一會兒,才借著於飛燕站了起來,一跳一跳地來到她的麵前,用力擠出一絲笑容,對我的大嫂福了一福,“大嫂。”我記憶中那一向冷然的臉上竟然湧起一絲紅暈,垂下頭虛扶我一把,“很久不見了,木槿。”我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與她相視許久,但笑不語。

“我說了吧,木槿,是熟人吧。你嫂子自俺離開原家後便一直跟著俺,”於飛燕嗬嗬笑道,“快有七年了吧,珍珠。”他溫柔地喚著她的名字。

她的明眸柔順似水,略帶害羞地點了一點頭,“都有八個年頭了,夫君。沒想到還能再活著見到木槿。”她抬頭看著我,柔和地笑著。

這是我以前從未見過的溫良嫻雅的笑容。

“我也沒有想到。”我怔怔地看著她,訥訥說道。

我們三個人站在原地寒暄了一陣,然後是一陣奇怪的沉默。可能是陽光漸漸烈起來,我的頭開始昏眩。紅翠幹娘提醒我們進屋,我們才如夢初醒地進了屋。

我在紅翠幹娘的幫助下,上了據說於飛燕和他媳婦精心配製的“菊花鎮”金瘡藥,傷口開裂的右眼處又敷上了幹淨的白布,然後我又換了一件幹淨的衣物,紅翠幹娘扶我躺下。我透過窗欞的縫隙,看到於飛燕麵目嚴肅地同眾人說著什麼,大眼睛布滿了血絲,偶爾聽到他激動地提起我的名字,看他們不停地瞟向我所在的屋子,估計主題還是關於我的。

大熊怎麼就娶了當初在紫園最具管理素質、有最高管理能力和最有管理前途的珍珠了呢?我稀裏糊塗地想著。最後藥起了作用,帶著滿腹疑問,我陷入昏睡。這一睡連身也沒有翻,錯過了中飯和晚飯,一直到了半夜支腿時扭到傷腳,這才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隻見床頭站著一個高個黑影,正看著我,我嚇得跳了三跳,才驚覺是珍珠。她俏麗的臉在燭光下定定地看著我,深幽難測。

我定下激烈跳動的內心,盡量平靜道:“這麼晚了,嫂子怎麼還沒有歇著?”她沒有回答,隻是看著我。窗欞處漏進來的風拂著燭光飄忽,映得她在地上的身影,忽長忽短地變著形。往事和現實交錯中,令我有一種錯覺,我仍在永業三年,秦中大亂的噩夢中,而珍珠隻是夢中的一個鬼魂。

腳上的痛驚醒了我,不,這不是夢。

我努力坐起來。她沒有過來扶我,一手叉腰,一手微籠著高高隆起的肚子站在我對麵,輕輕道:“對不住,我吵醒你了。”她的臉在陰影處,看不清她臉上的誠意,唯能感到那目光冰冷地看著我,就跟小時候她冷著一張俏臉,攜著紫玉牌來檢查各個院子一樣。那時無論多有資曆的婆子或是執事都得對她微彎腰,恭恭敬敬地稱她一聲:“珍珠姑娘好。”我有點冷,咽了一口唾沫,拉起了被子包著自己,微靠在枕上,“嫂嫂還沒睡呀。”“飛燕去神穀入口接大夫去了,幹娘年紀大了,白日裏受了驚,早早睡了,我也不敢驚擾。”她微微移開目光,慢慢移過來坐在我的身邊,指了指我腳邊的一襲薄被,“我想著你的被子有點單薄,便取了一床來,再說我也睡不著,索性守著你吧。”她蔥白細嫩的手指有些局促地撥弄著鬢邊簪著的一支珠花。

我心中一動,這支珠釵我見過。以前於飛燕一直托我保管,因為那是他苦命的娘親留給他唯一的東西。剛到子弟營,勢利的連教頭總找他碴向他敲竹杠,於是他便老讓我替他藏著。

於飛燕既然將這支珠釵贈予她,可見是真心愛上她了。然後我注意到她穿著一身粗布衣服,頭上身上除了這支珠釵,也沒有任何首飾了,這幾日在神穀生活,也知道這裏的人們隻以後麵半山腰的田地種些農作物為食,或是從“菊花鎮”處采得菊花子培育這種具有奇特醫效的菊花,秘製金瘡藥,並一些漁獵之物偷偷潛下山到汝州城中換些什物為生。有時遇到南陽山的土匪封山,便無法出穀。我不禁心中感慨,大熊還真過起了采菊東籬下的生活,隻是如此太過清苦。我便暗中打定主意,等出穀後,定要從君記中悄悄調出些銀子來接濟大熊。隻是大熊性格剛烈,得給一個不傷其自尊的借口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