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的壓歲錢?嫂子和幹娘的見麵禮?
我正想得出神,珍珠輕輕開口道:“那一年,原三爺同飛燕攻入西安城中,救了大夥,也救了我。那天晚上,南詔兵正好起了內訌,看守我的士兵忙著到前麵去打仗了。”珍珠笑道,“我們幾個出去便是一場混戰,夜黑風高,根本不知道哪個是自己人。眼看就要被人亂刀砍死,他就像天神一樣出現,救了我。”一說起於飛燕,她的眼神和表情都柔和下來,雙頰泛起玫瑰色,因懷孕而微微變圓的臉愈加嬌美豐豔,柔柔道:“他被貶為罪員,我便跟著他。一開始他老對我吼……說什麼大老爺們,不要娘們貼在屁股後頭跟著。”我和她同時笑了起來。我幾乎可以想象著於飛燕頂著大胡子,對人發飆的樣子。
“這些年日子雖清苦些,可是他對我真的很好很好。”她低眉順眼的,一副小媳婦樣,再無半點在紫園統領幾千號人那大丫頭的傲氣。我在心中嘖嘖稱奇。
我們一直聊著,幾乎把珍珠和於飛燕這幾年的事聊光了,珍珠還是像在紫園那樣的穩健成熟,一點也沒有提我這幾年的生活。
不知不覺,我們迎來了一陣沉默。我看向腳邊珍珠取來的薄被,被角上繡著一枝粉豔的桃花,讓我想起了初畫。
不想珍珠也微微歎了一口氣,“那年秦中大亂,派出去找初畫的人回說她被大理的蒙久讚擄去了,生了一個孩子,死在了蘭陵,可憐的初畫。”珍珠的眼眶紅了,眼中也有了恨意。
我想起了初畫說過,珍珠一直待她很好,便溫言道:“嫂子,其實初畫她很幸福。”珍珠詫異地看向我。我便把初畫的遭遇說了一下,她走的時候躺在深愛的丈夫懷中,聽到了心愛的兒子喚她一聲娘親。
珍珠的妙目睜得大大的,專注地看著我,一字不落地聽著。我第一次看到她臉上的表情這樣複雜,從驚詫、憤怒、震驚、欣慰,到最後滿臉淌滿熱淚。“初畫,我可憐的好妹妹。”珍珠捂著嘴,失聲痛哭起來。
她漸漸平複悲傷的心情,我也停止了安慰。我們兩廂坐定,隻見她猶帶淚珠的麗瞳深幽地看著我,一時沉默是金。過了一會兒,我聽到她歎了一口氣,“方才說了這麼多話,木槿一定口渴了吧。”說著便撫著肚子站了起來,替我倒了一杯茶水。
“這是你大哥製的三七麗顏茶,裏麵還加了玉竹、玫瑰花什麼的,”珍珠柔聲道,“原是針對我身子虛弱而製的花茶,你大哥還說是有美容的功效,反正用的全是自家藥園子裏種的草藥。因裏麵有三七,孕婦不能用,所以我一直給幹娘煮著吃,今天看了你的樣子,想起來給你也煮了一些。方才聊初畫入了神,茶都涼了,我再去溫一遍吧。”“不用了。”我趕緊起身。讓一個大肚婆半夜裏伺候我喝茶,而且還屬嫂子的輩分,這算什麼。我一下子叫住她,接過杯子大喝一口,“大嫂快歇著,我正好有些冒汗,有點溫用著正好。”這個茶真好喝,味道還透著些熟悉。珍珠還是像以前一樣平靜淡定地看著我,卻多了一份令人難以琢磨的審視感。我憶起了這個味道。我看了看外麵的月色,微笑道:“大嫂,天晚了,身子要緊,您先休息吧。”“不要緊的。”珍珠的妙目依然盯著我的眼睛,笑道:“這自從嫁了你大哥,他就一直在我耳邊念叨著你。”果然我的頭微微暈了起來,眼中孕婦的身影也漸漸起了模糊。“他每每說起你西安大亂時失散了的時候,便會暗自傷神,惦記著你流落在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我倒在了炕桌上,杯子碎在地上的聲音聽不見了。她的聲音也漸漸地變了調,在我的耳邊嗚咽著,最後沒有結果。
大約半炷香後,我如同在清水寺中一樣,慢慢從安眠散中回過神來。這一年來無憂散給我的抗藥性,讓我很少會中麻藥,更何況是原家最一般的安眠散!她用的劑量最多隻能讓我昏厥。我漸漸清醒,感到有人在拖我。我微睜開眼,發現我被人慢慢拖著,來到一個大土坑前。那人俏麗的額頭滿是汗水,似是拖我走得累了,便微彎下腰抱著肚子使勁喘著氣。
我目光一側,陡然心驚。卻見那個大坑裏橫七豎八地躺了幾十具屍首,上麵幾具皆是白日裏被打死的東離山匪及竇周士兵。
此時適逢浮雲幽蔽妖月,珍珠拖在地上的影子,漸漸地變了形。隻見那個影子靜靜地從死人堆裏閃了出來,化作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影。那人抖了抖塵土,吐著長聲道:“媽呀,你可來了,躲這坑裏可憋死我了。”珍珠沒有答話。
那人複又緊張道:“你可覺得好些,拖著她沒累著身子吧?”這個聲音很熟。然後我聽到珍珠努力平複了呼吸,淡淡道:“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先是被流放到關外,後是被忘記在汝州這地方,好賴升了紫星武士,卻連個孩子都抓不住,還讓花西夫人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對方一陣長長的沉默,倒也沒有爭辯,隻是慢慢遞上一樣東西,冷冷道:“哪,這是本月的解藥。”珍珠靜靜地接過那一丸烏黑的大藥丸,想了一會兒遲疑道:“初信她……當真殉國了?”那人略一點頭,歎聲道:“你說得對,我的確是原家最沒用的暗人,保不了初信,眼皮子底下丟了孩子和夫人,卻還不如你一壺六日散來得利索。”“你……無須自責。你是原家少年的好手,奈何重情重義,是故大好年華,卻被發配到這汝州來監管我們夫妻。卻不想這麼多年我夫婦二人,還有幾個孩子一直承你照顧至今。”珍珠的聲音有一絲後悔,輕聲道:“大理段氏此次派精英前來,豈是好相與的?誰讓初信和重陽小少爺被擄來汝州,當了個活靶子,一切皆是命。是我……言重了,還望你,莫要往心裏去。”“無妨,”那人搖頭歎息道,“你、我、初信,去了的初蕊,還有死在異鄉的初畫,皆是原氏家生子,如今活下來的故人,也隻有你我二人罷了,是故我明白你心中難受。”“這幾年初時嚴守著你與於將軍還有燕子軍諸位,亦有得罪的時候,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如今花西夫人重現於世,我帶著她出了這神穀,便是輪到我做活靶子了。總之我的逍遙日子算是過到頭了,”那人的聲音忽然輕鬆起來,“不過,那雪狼說得有理,英豪隻在亂世出,沒準我能帶著花西夫人活著回到原家。原三爺即了位,便把原家宗族的某位漂亮小姐指給我,彼時我便能像西營貴人那般攀上高枝,成就一方氣候。”夜半起風瑟瑟,吹得二人衣袂飄蕩。那人仰天輕笑一番,珍珠卻低下頭,悄然抹去眼角流下的一滴淚珠。“天有異象,這花西夫人果然是不祥之人,”那人打了一個噴嚏,向我蹲了下來,“我得快走,若是於將軍發現了我便走不了了。”我再也忍不住一躍而起,揮出籠在袖中的酬情,直指他的咽喉。那人一個鷂子翻身躲過,他身後的珍珠一驚,抱著肚子跌坐在地上。我長身立起,冷笑道:“大嫂,你肚子裏懷著孩子,多吃藥丸對孩子不好。”那人立了起來,向我一揖首,“夫人息怒,且慢動手。”我借著月光,將那人看個清楚,“真沒有想到,原來是法兄。別來無恙啊。”那人正是汝州慘案的難友法舟。我淡笑道:“法兄這是要帶我去哪裏?”法舟站起來,出乎我意料,他的眼中竟然藏著一絲尷尬,“夫人,屬下不知,隻是接到命令,送你出穀,到時自然會有接應的人。”一陣輕風吹過,偶有磷火飛舞,不遠處的池邊青蛙呱呱開始歌唱,我們三人怔怔地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珍珠瞪了他一眼,有些著急地恨恨道:“你多嘴些什麼。”法舟後悔地看著我。我心中暗想,他的確不是一個好暗人,就連沿歌這毛孩子都比他機敏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