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她悄悄伸出手來,輕輕碰了碰我的指頭,我便慢慢反握住她的手。她悄然挪過身來抱著我的脖頸,在我身上跨著大白腿,如同小時候一樣八爪魚般抱著我。
“這幾年他對你好嗎?”錦繡頭枕著我胸口,低低地問道:“他有沒有強迫你、打你?”我明白過來,她講的是段月容。我便輕拍她的肩膀,斟酌了一會兒,誠實道:“我不打他已經很不錯了。”錦繡的肩膀微聳,悶在我胸口輕笑了好一陣,又澀然道:“為什麼要回來?”我在黑暗中微笑,“那你為什麼又不要我回來呢?”錦繡霍然起身,趴在我胸前,紫瞳瞪著我,“我想你活著。”“我是花木槿,不是那麼容易死掉的,你且放心。”我平靜地看著她,笑道:“如今武安王側妃花氏是我親妹子,燕子軍大將軍可是我的大哥,左右後台硬著呢。”“你還像以前一樣,不怕死的大傻子!”她的聲音悠悠傳來,“你難道不怕宋明磊會騙你回原家邀功嗎?”“不就是格殺令嘛,反正你說他也活不長了,那我正好先去黃泉路上等他結伴同行,這樣不也挺好?”我一下一下地摸著錦繡的青絲,就像小時候安慰害怕雷電的她,“我隻是想見他一麵說說話罷了。”其實這些話也許原非白全知道。“他有什麼好?”她遲疑了一陣,紫瞳清清亮亮的,猶豫道:“我記得你以前不是喜歡那個四傻子嗎?”我伸手細細撫著她的臉頰,溫笑道:“他有什麼好你還不知道嗎?”錦繡愣了愣,對我淡淡笑了一下,垂下了眼瞼,複又趴回我胸前。接下去的那一夜,錦繡再沒有回答,隻是緊緊抱著我一夜沉默,窗外唯有雷聲閃電狂舞一夜。
第二日,出乎我們所有人的意料,八百裏飛騎傳來西庭的聖旨,當然嚴格意義來說其實就是原青江的口諭,曰:國難當頭,聖上惜棟梁之才,於飛燕不但官複原職,還加升了一級,擢升左驍衛大將軍,舊部恢複燕子軍番號,入編麟德軍。
我和於飛燕暫時成了宋明磊的手下。宋明磊站起來的時候劍眉微鎖,臉色有點發白,看著錦繡的目光閃過一絲恨意,轉瞬即逝。而錦繡卻看著他淡淡笑道:“看樣子,大哥和姐姐倒要叫二哥多擔待了。”“五妹說哪裏的話,”宋明磊誠摯地溫言道,“莫說四妹是三爺的夫人,錦妃娘娘你的親姐姐,便是看在小五義的情分上我亦會好生保護於她。”“不愧是錦妃娘娘啊。”我那新認的六弟蘭生手裏拿著韁繩,牽著馬兒遠遠地看著宋明磊,嘴角彎出一串冷笑,“你妹子這一著棋真高。現下潘正越欲攻汝州,宋明磊正缺人手,不會拒絕燕子軍,且有聖旨的庇佑,等於王爺親授燕子軍在其麾下,更不便下手了。你跟著於飛燕他亦不會動你。這樣錦妃便保了你。若有一日發現你了,也可裝作與你毫無幹係,對宋明磊窩藏之事毫不知情。”不遠處的錦繡纖纖玉手微掩朱唇,同宋明磊親熱地聊著天,陽光下的紫瞳卻閃著冷意。錦繡梳了烏墜髻,斜插一支金鳳銜東珠步搖,身上穿了一件八幅仙裙,腰高至胸部,長曳拖地,更顯錦繡修長的身姿婀娜高貴。裙曳六幅湘江水,髻挽巫山一段雲。那時貴族婦人多愛十二破長裙,即幅褶裙,又名仙裙,然其時帛幅麵較窄,寬大的幅褶裙往往要用幾幅絲帛相連縫製方成,幅褶越多,越費布料。錦繡的八幅長帛正是上好的金線蘇繡團花拚褶,然而在此國破之時,山野之地,其實有些過於奢靡了。
蘭生冷聲道:“你的命果然不大好,剛認親,你親妹就把你放在對頭宋明磊那,擺明了她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就算重出江湖,也不會成為她的弱點。”我的心一片悲涼。的確,錦繡從昨天到現在就根本沒有提過半句要同我在一起的話。
我剛想開口,“新六弟”又不知死活地對我皺眉道:“你怎麼就同你妹子完全不一樣呢,你現在就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而她卻依然高高在上,完美無缺,講不定將來還能博個大義滅親的美名,你怎麼就這麼蠢,真白活……”“錦繡再怎麼算計我,她也是我妹,我自有辦法對付她。”我忍無可忍地打斷他,叉腰對他喝道:“而你現在是我結義六弟,我是你四姐、你長輩!我再不完美,也用不著你來對我吆喝。”說畢我挑釁地對他瞪了半天,他也回眯著那雙桃花眼瞪回了我。小忠坐在我們身邊,疑惑而有些驚懼地看著我,嘴裏嗚嗚叫著。
我以為他會繼續拿我的阿Q精神開炮:那你說說你有什麼辦法來對付你那位高權重、心狠手辣的紫眼睛妹子?不想他倒是什麼也沒說,隻是先移開目光,然後輕笑了起來。
“瘋子,”我鄙夷道,“你又笑什麼?”“我可不是瘋了,才會想護你這樣不知死活、目中無人的回原家。”他毫無顧忌地大笑起來。我一陣氣結。他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向我轉過身來。陽光照在他頎長的身上,在他英俊的臉上灑下一片金光,如傲竹磊落,清冽動人,他的眼中閃著飛揚的笑意,“不過這樣很好,這才是我所認識的花木槿,威武不懼,傲骨嶙峋。”處暑時分,炎夏終是低了頭,我們告別了兩位貴人,妹妹錦繡和宋明磊。臨別之際,宋明磊授虎符於於飛燕,準其自行招募勇士之權力。九月露凝而白之時,於飛燕領三軍軍資,自定方略對付即將到來的大會戰,出山公然招募兵馬,對能開弓四鈞(三十斤一鈞),腰引弩九石(一百二十斤為一石)的人,不問來曆皆入選,募得五千餘人。齊放調出我暗中蓄養多年的奇人,獻上裝備精良的兵器,著手準備汝州戰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