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覃齊嘴角的顫抖,依舊兀自說著話,“阿娘忘不了一個亡兒,老是哭著喚他……他還說阿娘的發髻間總別著一支梅花瑪瑙簪子……”
“你說,為何他一個妖獸可與阿娘通夢靈!”長棣抓著覃齊的領口,他已枯瘦露骨,無當年那般健碩,但他眼中仍有靜謐,深不可測的漩渦,令人生寒。
“覃齊,你還記得阿娘的簪子嗎……”他變出那枚極為嗬護的遺物,簪子尖與覃齊的眼睛近在遲尺。
長棣緊緊拽著那枚簪子,再向前一毫,他漸漸恨之入骨的父親即刻見不到光亮。
“你不該恨我,我是你的父君。”覃齊沉靜地勾起一抹笑意。
“阿娘去的時候,不曾留下隻字片語,都是你的意思吧?”
他不信對自己如此疼愛的阿娘能放下他這個兒子,輕鬆走遠。覃齊說阿娘去得匆忙,來不及囑托,也來不及傳喚鬼仆去申首山。可是他就是因阿娘病情好轉,才稍顯安心,繼續在申首山習練。
是不是這一切都是父親的安排,他存過這樣的疑慮。但總記起年幼時,父親對自己的引導教誨,且在那些置喙阿娘是鬼奴,自己的血脈不夠高貴的王族之人麵前,愛護有加。那個威嚴清肅的前晟州山君,以自己的兒子長棣為傲,悉心教導,無微不至……
直到,他發現梅姬與覃齊之間隔著一個陌生女子,還隔著很多很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被人欺騙的滋味難受,任人左右的命運讓他漸而失去本心,當他第一次親手殺死一個仙人的時候,那些曾銘記於心的敬仰:上善若水,普度眾生,化為鋒利刀刃將他淩遲。
那一晚,他記得清清楚楚。
覃齊與妖獸長右在岷潭對戰,覃齊不敵法力大增的長右,身負重傷,狼狽逃回晟州。
無涯山,地宮裏本在亡逝邊緣的覃齊拉著他的手,讓他去殺死不遠處那個關在牢籠中的仙人,然後取仙人的心頭血。
他不可置信地呆滯著,張嘴說不出話來。
覃齊大怒,狠狠甩了他一記耳光,吼道,孽子,還不快去!
年紀尚淺的他,驚恐一直以來即便冷若冰霜,但絕不輕易殺生的父君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他輕輕掙脫覃齊的手,欲逃跑,尋一個地方躲著,然後睡一覺,想著興許醒來父君就不是這個樣子了。
可那個稱之為父君的人,躺在床榻上雖苟延殘喘,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齒,混賬東西,反了嗎!
他搖著頭,恐懼如刺骨飛雪包裹他,他喘著氣,哆嗦著,拿著覃齊的刀,一步步走近他。
那男子是仙人,即便被關在籠子中,但仍舊存著不低的法力,鬼仆無法殺死男子。
覃齊命他即刻入籠,殺死仙人,不然就是不孝,也對不起死去的阿娘。他知曉阿娘很愛父君,而自己何嚐不是,若是阿娘還在世,她會不會也要勸著自己去殺死這個仙人,來重塑父君的鬼身,以便回魂,得一絲生機。
阿娘會那樣做嗎?不,她不會的……阿娘那般善良,悲憫,連對季節的流轉都傷懷。
那仙人逃不出這由五界最堅固的東海巨靈石打造的籠子,且覃齊早用鬼界秘術封印了仙人的一些法力。長久禁閉,讓仙人日漸虛弱。仙人靠在籠子邊,靜靜看著眼前這個目光懼怕,拿刀的手顫抖不已的他。
你這麼小,你的父親竟然讓你作這樣的事,罪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