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天
或許,我已經錯過了去鳳凰的最佳時期。
巴士上的乘客拚自三個不同的旅行團,唯獨我和你卻是跟車不跟團的自由行者。拆開零食,把手機和iPad裏能玩的 遊戲都點了一遍,巴士才慢吞吞地從塞堵的市裏擠出逃生。可我和你的耐心卻是太陽穴上往下滴的汗,流不到脖子便已 被蒸發了。起程的巴士必須途徑七個小時的公路,還不是高速。而我和你已經很難理解在同一個省內的兩座城市,中間 竟然要消耗掉這麼多的時間,四百二十分沖,早就足夠任何人飛躍半個地球了。
隨後路上的枝節又把時間拉長了: 一家導遊因臨時載客而害整車被交警攔下,另外兩家導遊用車載麥克風捏造鳳凰是 個民風多麼彪悍的地方,處處暗藏殺機,為的隻是要隨行的遊客能夠購買他們組織的付費項目。
不是沒有後悔匆忙地決定這趟旅行。
快到達鳳凰境內時,環境最明顯的變化,應該是那條讓我和你錯覺它消失了的河流。
公路是臨崖又瀕河的,季節讓樹木綠得淡白,而河的顏色像是絞碎了上億片葉子的屍體,綠得與山消融了邊界,像 是安靜地往山頂流去,把夕陽裏的雲衝刷成金黃的灘塗。
客棧是在網上就訂好了的。選定的理由是過往的住客留言,幾乎每一條都稱讚老板人好,可以拜托幫忙訂篝火晚會 的票。我和你到達鳳凰時已經延誤到傍晚,所以自然提前麻煩老扳代勞。晚會足夠精彩,可就在快要散場時,臨時起興 與旁邊那群興奮的學生聊天後,才發現我和你的票買得比他們的貴了將近三倍。他們義憒填膺地建議我和你回客棧後找 老扳理論,而我和你卻依舊在進出時與老板熟絡地打招呼,裝出有興趣的樣子聽他給我們推薦值得一玩的峽穀和苗寨, 明明心裏的戒備早已經把對方看做是不可信任的人了。
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默默地把上當受騙被坑錢,劃分進了旅行應有、無可避免的範疇裏。
類似的事情始終貫穿在整個行程裏。靠近虹橋的燒烤夜市又貴又難吃,可每到飯點依舊人滿為患。大人們的忍耐和 不耐煩總是有著奇怪的配比,他們不願像學生般,走很遠的路,去遠離景區的縣城燒烤攤處吃美味又便宜的東西。鳳凰 的酒吧裏也見不到大人們,四十塊錢一瓶的喜力不會嚇到他們,隻會讓學生覺得是天價,可往往在路過酒吧的時候,隻 能看見學生們三五成群地坐在裏麵,用色子玩比大小的遊戲,用巴掌造型的塑料玩具拍出暄鬧的聲音,而大人們隻會對 酒吧裏放著的過氣粵語老歌皺眉,不屑地加快腳步疾走過這些店。
蘇荷muse樂巢,軒尼詩黑方伏特加芝華士,學生們距離大人們熟悉的名詞,還隔著許多年的光陰。沱江水的溫度低得讓人覺得它是一條流動的豆沙炒冰。跳岩把它斬成上遊和下遊,旅遊局的船票包含在鳳凰九景的 通票內,船坐滿才開一班,行程隻在上遊。苗家的女人皮膚都不算黑,可船家的妻子卻是特例,她們整日在上遊問遊客 要不要坐私家的船,並不強求,遇到有意向的客人才會進一步商量價錢,生意不好的時候連單獨一人的客也願意載。
先得走十幾分鍾的小巷到下遊,開船前還會特意囑咐我和你,可以讓船夫劃久一些劃慢一些,不禁讓人懷疑她是個 與丈夫不和睦的妻子。可泛舟了一圏回來,又能見到她貼心地端著小盞的米酒給丈夫解渴,然後重新走到上遊,去拉下一趟貴客。
“生意好的時候,一天可以拉五六趟,都是像你們這樣的學生來坐。”船家的妻子在岔路口與我們分手,還清楚地指 導我和你三王廟怎麼走。道謝聲裏,我並不想去糾正我已不是學生的事實。
其實心底還是遺憾的,沒有在更早的時候去到那裏,因為我已經錯過了去鳳凰的最佳時期。鳳凰是屬於學生的,他 們不會在乎漫長的車程,可以住三四人睡一間的通鋪,殺個西瓜,聽聽和弦簡單的吉他賣唱,就能在江邊發呆一個下午。 可大人們隻會一站奔赴下一站地觀光。他們這樣對鳳凰,鳳凰也就拿另一套頗為無趣的風情回應他們。大多時候我也感 到乏味,可能是因為,自己已經在慢慢變成無趣的大人吧。
我已是個無趣的大人的另一個證明——和你剛剛交往沒多久,旅行倉促的原因並不是急於去那裏,而是急於依靠旅 行會發生的狀況來檢驗我和你是不適合在一起的。臨走前一晚,我們坐在江邊二樓的奶荼店內,心血來潮地要學學生們 在店裏的筆記本上寫秘密。無趣的大人事後竟然在深夜偷偷跑回去翻找你留下的字跡,看到的卻是你也說很遺憾:遺憾沒 有跟以前喜歡的人一起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