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玻璃洋蔥
現在想起來,小時候聽著樓下小孩聚眾玩耍盡情發瘋 的笑聲,卻不被獲準出門隻能呆坐窗前的我實在很寂寞。
那時候最常做的事情是無聊地扒著窗戶看天,有時心 想事成,天漸漸灰起來,不一會兒就聚集大堆烏雲落起雨 來,這時我就得意地和父母說:“又下雨啦,我去阿May 家裏幫忙。”
阿May住在蘇州河邊,老式平房,房子建在地勢下陷 的地方,每逢下雨,家裏就會積很多水。所以阿May家收 藏著各種顏色、各式尺寸的臉盆,高高疊作一堆,全為了 在下雨天拯救全家於水深火熱中。
當然大部分時間情況不會很嚴重,阿May的爸爸在門 檻處塞了好幾包水泥,這樣,家裏在雨量不大的時候仍是 一個小小的安全要塞。
阿May曾說她最大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曰在臥室的地扳 上鋪上厚厚的羊毛地毯,地毯柔軟細致,點綴著顏色浮誇 的絢麗花紋。她就在地毯上從東滾到西,把自己卷在裏麵, 想象自己是卷在怪獸的舌頭裏一一 “啊不要吃我呀! ”阿 May身臨其境地呼喊起來,我則配合地獰笑著說道:“來 不及了啊哈哈哈! ”當然一切對話都是在她家的水泥地上 發生。因為總是要下雨,怕房間進水,阿May的家裏不用 地毯,也不鋪木頭或馬賽克,隻是非常粗糖的水泥地,裸 露在一房子擁擠的家具下。
“等以後搬家了就好了。”這是阿May—直說的話。 她羨慕像我家那樣12樓的小高層,因為有獨立臥室,不用 和鄰居煤衛合用,最重要的是,永遠不會有房間進水的困 擾。這個時候我總是違心附和,其實心裏自私地希望拆遷
那天永遠不要來。那樣至少,下雨的時候,我可以名正言 順地借機在她家泡一整天。
仔細回憶,其實也隻是無所事事地泡一整天,具體完 成什麼有建設性意義的任務絕對說不上。那時我們喜歡一 個台灣歌手,阿May家裏的錄音機有錄廣播的功能,她總 是在晚上把那位歌手參加的電台訪問一個不落地錄下來, 然後等一±通雨送來我,阿May就拆一包零食,兩人分吃, 然後掲開錄音機上蓋著的毛巾,“啪”地鄭重按下開關。我 們齊齊蹲在錄音機前,虔誠地聽著那位歌手溫柔的講話聲 音,讚歎他明亮純淨的歌喉,又彼此猜測他的鼻音是因為 感冒所致,杞人憂天地白白擔心起來。
河流的另一邊是華東政法學院,緊挨著我和阿May上 初中的那間學校。有時體育課打羽毛球太用力,球就飛過 牆,我和May常常以撿球的名義去華政旅行一次。有時在 阿May家裏待得悶氣起來也會去華政散步。華政可是大學 哎,大學是什麼呢?就是很遙遠的,隻有說起自家的表哥 表姐才會順便提到的很高級的所在。
走到華政大約10分沖,我不喜歡帶傘,寧願淋濕,這 時如果旁邊是阿May就一定要將我籠罩到傘下。阿May 有一柄折疊傘,藍綠小花交錯的樣式,喜歡得不得了。兩 個人擠來擠去地走過華政橋,她恐嚇我:“你不知道嗎? 一 直淋酸雨會變禿頭的! ”我說那就大方一下把傘送給我。 阿May說你又不用,而且送傘不好。借給你,不要還了, 當你嫁妝算了。我抱怨哪有這麼寒酸的嫁妝。說歸這麼說, 借還是借的,一借就借到大家分開,再不見麵。
高中以後,念寄宿製的阿May隻在周末的時候回來,而我功課忙起來也隻能和做不完的作業搏鬥。那時候體育 很差,800米總是不及格,又不想認輸,每個周五放學都 去華政的大操場練跑步。第一次跑天就下雨,穿的新跑鞋 全濕透,心裏覺得懊惱。又想如果阿May在家,我還可以 順道去她家裏拿毛巾擦擦幹,不然回家又要被爸爸訓,幹 嗎下雨天穿新鞋。
在塑料棚下躲雨,跑道上走來兩個並肩的女生,手裏 拿著宵夜,多半是學校後門賣的麻辣燙和山東煎餅。想起 以前也是這樣,和阿May兩個人豎起領子包住脖子,一邊 吃剛買的油墩子一邊看操場上的情侶吵架,女的好像演偶 像劇那樣刷地扔掉手裏的傘扭頭就走,男生一個箭步衝上 去,不過不是去抱住女生,而是去追那把被風刮得團團轉 的傘,模樣十分狼狽滑稽。我打電話去阿May寢室,一邊 自顧自發笑一邊問她還記不記得這件事,她想了很久說好 像……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