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起 第八回 王子師妙計扶漢室 呂奉先巧言問前因(1 / 3)

卻說漢室得天下四百餘年,無論中原如何動蕩,人心裏仍是視劉漢為正統。那些屈於董卓淫威的朝中百官,也並非盡是貪生怕死、媚顏侍賊之人。其中一位姓王名允,字子師,自少時起便是容不得奸邪的直性人,處置起貪贓枉法之人可謂是快意果決,自然,因此數次身陷囫圇、兩次險些丟了性命,卻依舊是此誌不改,頗為士林所敬重。不過,隨著年紀漸長,當年的愣小子也學會了隱忍。譬如對董卓,他不惜媚顏相侍,得司徒高位後聯絡同道,靜待時機。然而時至今日,王允驚覺已不能再等。諸侯聯軍百萬進逼洛陽,非但未能圍殺董卓,反而折損不少。孔融、張揚兩部慘敗與呂布手中,曹操軍甚至被徐榮全殲。其後,孫堅雖於陽人大敗胡軫,斬其部將華雄,奈何糧草不繼,隻得歇止兵鋒。待到董卓燒毀洛陽,從容挾天子及百官西遷長安,眼光敏銳之士便看出,討董聯軍已是名存實亡,毋須多久,眾諸侯便會棄天子與朝廷不顧,撕毀盟約,為私利公然爭鬥。

若到那時,朝廷威嚴不再,天子權令不再,中原九州島將重回戰國烽煙四起之況。

一輛馬車行至司徒府前停下,一名丫鬟扶著個麵覆輕紗的女子走下車來,進入府內。她本欲回自己院子,中途卻遇上仆人說司徒正尋她,於是便隨那仆人到了書房。王允早已等待多時。待那仆人退去,女子方揭去輕紗露出麵容,卻是個年方二八的美貌少女。王允久未曾見到,竟不覺驚詫失神。

少女抿唇淺笑,垂首福了一福,低低地喚了聲“恩公”。

原來,這少女隨母姓刁,小名秀兒,亦是天子西遷時被脅裹的百姓。其母不堪勞頓於途中亡故,她自知容貌誘人,便學男子挽髻束發,著男裝,以泥塵覆麵,希圖保全自身。一路原本也還順當,可老天爺忽降暴雨,將刁秀兒一番心血化作烏有。她雖小心提防卻經不去別人時時惦記,終有一日被人於無人處攔截下來。若是尋常女子遇上這等事,不是嚇得心虛手軟,便是無助啼哭,偏她不哭不鬧,仿佛認命。可待人輕薄她時,她卻狠了命咬下那人嘴唇。趁著其它人呆愣的片刻奪路而逃。也是她運氣,攔下求救的馬車裏坐的正是王允。這老先生雖一把年紀,還是肝火旺盛,一聽是這等事,便讓隨行仆從把追過來的那幾個地痞流氓狠揍一頓,末了往路邊水溝裏一扔了事。事後王允問明刁秀兒已是孤身一人,心中憐憫,遂將其收留下來,讓她做些縫補刺繡的活計為生。這日子安定下來,又不愁吃喝,甚至有梳妝打扮的餘錢,刁秀兒那是出落得愈發得嬌媚動人。

再說王允聽得刁秀兒喚他,醒過神來,不由大為尷尬。不過他已是老於城府,臉上隨即露出憂慮之色,說道:

“‘那件事’秀兒可是想好了?畢竟……唉,可歎我等無能,竟需要……”

刁秀兒卻隻是笑。王允不解,問道:

“有甚可笑的?”

“沒甚麼,隻是覺著高興。”

“高興?”王允直要懷疑自個兒年老耳聾了,怎會聽見如此荒誕的詞彙?

刁秀兒輕輕點頭,漸漸斂了笑容,正色道:

“秀兒常恨生非男兒,不得上陣除暴。恩公肯給秀兒如此良機,秀兒因而高興。”

王允先是一喜,而後又覺著這話怎麼琢磨怎麼別扭。但見刁秀兒神情恭順,似乎並無他意,遂笑道:

“秀兒深明大義,老夫甚是欣慰。”

刁秀兒似極愛笑,聞言又是嘴角微彎。王允不免囑托她兩句,然而便吩咐她下去梳妝準備。

你道王允為何讓刁秀兒梳妝準備?原來在昨日席上,王允見呂布很不中意皇甫堅壽備的米酒,便借此與呂布搭話,而後更以“品酒”為名邀了後者午後過府宴飲。雖則以往兩人殊無交情,但在旁人看來,王允此舉不過是討好董卓的另一方式而已,不足為奇。但王允若是知曉呂布應其邀約的真正緣由,隻怕會驚得下巴落地。

“伏義,你說如果我向王允索要七寶刀,他會否當場嚇死?”

問這問題的自是漢都亭侯呂布。此刻,他正騎馬前往司徒府途中。高順稍許錯後跟著,再後麵則是一幹親衛。昔日天子尚未西遷時,曹操曾持七寶刀行刺董卓,事敗逃走。然少有人知曉,七寶刀原主實是王允,故而呂布有此一問。此事高順亦是知根知底,當下想了想,應道:

“不會。”

呂布聞言一怔,繼而搖頭一笑,心想實不該跟這榆木疙瘩開玩笑。陡然又想起欣然提到的那怪前輩,呂布一個沒忍住,大笑出聲。高順自不知主公為何發笑,卻也沒問。一來他並不好奇,二來,呂布若想說,也不必旁人來問。

一路無事,不多時便到了司徒府門。王允親到門口迎接,一邊說道“都亭侯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一邊伸手欲牽呂布坐騎。可惜,他肯自降身份甘為馬夫,某人卻還不願領這個情,輕輕一帶韁繩,戰馬便偏頭閃到了一邊。其實王允該慶幸呂布此次不是騎的赤菟過來,若是那個性氣暴烈的家夥,早一頭甩過去,非讓王允摔個四仰八叉不可。但眼下,王允隻是怔了怔,隨即又掛上笑臉,極其自然地作了個邀請的姿勢。呂布甩蹬下馬,看也不看王允一眼,昂首而入。高順見狀暗自苦笑,但本心裏也是極厭惡王允惺惺作態,遂有樣學樣,領著一幹親衛緊隨呂布身後。

王允好似絲毫未覺被人忽視,言語殷勤地在前帶路,引著呂布來到後堂,分主、賓坐定。按說這等宴席本無親衛坐處,然王允為示親好,竟在呂布下手添了張案幾,請陷陣主騎就坐,又於兩人身後置長幾安頓餘下人等。

既是以“品酒”為名,這酒自是重中之重。閑話說時,已有仆人抬了酒甕上來,取刀具開了泥封,灌入壺中。王允親自執壺給呂布滿上。見那酒色渾黃,呂布暗自好笑,說道:

“司徒所謂‘美酒’便是此等貨色?”

王允笑容不變,應道:

“將軍嚐過便知。”

呂布眉頭一挑,執起銅爵試了一口,卻是臉色大變。高順見狀立時直起身子,但還未及有所動作,便被呂布抬手止住。就見他盯著王允看了半晌,直待後者再掛不住那副假笑,方自收回目光,歎道:

“果然好酒。”

王允一口氣鬆下來,隻覺得渾身沒了筋骨似的。正待開口說話,卻又聽呂布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