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暫不提呂布及飛熊騎與張勳一戰之後又去往何處,且說沈嶺毓琴山莊經過一段時日修整,逐漸從那場惡戰中恢複過來。莊戶打獵或者補種糧食,士兵則是日日操訓、巡哨。
趙庶懶洋洋地騎在馬上,與一隊巡邏回莊的陷陣軍卒擦肩而過。後者見他們軍侯眯縫著眼昏昏欲睡的樣子,一個個擠眉弄眼,幸災樂禍等著看樂子。領頭隊正卻想得多些,唯恐趙庶真個兒睡過去了,那可就危險了,於是停步叫了聲“軍侯”。趙庶眼也沒睜,頭也沒回,隻舉起胳膊晃了晃,表示自己清醒著。那隊正見此也就才放了心,招呼部下繼續前行。
許久不曾如此悠閑了,閑得竟不知要做什麼。那邊,漸漸遠離山莊的趙庶忍不住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暗暗感歎。別看他喜歡充大哥管閑事,骨子裏其實是個懶散人。當初若非陳燕推薦,高順還打算讓這小子在假侯的位置上繼續呆著呢!然而,先是提拔為軍侯,再後來莊敬、陳燕相繼陣亡,他這僅存的軍侯更成了陷陣營事實上的副官。高順也似有意由他接替陳燕職司,一麵令他接手更多事務,一麵則逐漸約束其言語行止。趙庶自知自己小氣,容不得後來者越過自己,因此盡管覺得異常辛苦,也唯有竭盡全力去達到長官的要求。
可是,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看著滿案幾的卷牘趙庶就隻想打哈欠。而昨日情況尤其嚴重,他竟然抱著兵書睡著了。想起被主騎叫醒時的情景,直到此時趙庶仍是不由地耳根發紅。當時他真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讓他鑽進去。但高順並未責罵他,隻是苦笑。
“倒是我心急了。”陷陣主騎如此說,“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明天算你休日,後天再來。”
聽到這話,趙庶先是一呆,隨即便高興得忘乎所以,說了聲“謝主騎”,拔腿便跑了個沒影兒。他可不知道,高順望著他背影又是搖頭苦笑:都快“三十而立”的人了,怎麼還這麼風風火火的?好好的“走”出去不行嗎?非得跑。
可興奮歸興奮,直到次日清晨起床,趙庶也還是沒想好如何消磨這難得的假期。如今可不比在洛陽或長安時,可以出去吃酒閑遊。毓琴山莊景致雖美,但說實話,他不覺得那比荒山野嶺好多少。花了一個時辰完成每日操訓,趙庶決定先牽了馬出莊去——他不敢在營地呆得太久,唯恐主騎見到他無所事事便收回假期。外城門由陷陣營與護兵同守,趙庶身為軍侯,出入並無限製,隻是陷陣兵士依慣例記下此事而已。
山莊出去僅有一條大道,順著走下去便是如今的京師長安。趙庶自然不會單身獨騎跑去董卓舊部盤踞的地方,隻是無所事事地閑逛。被暖暖的日頭照著,他忽然覺得就這麼閑逛一日也不錯,這才有了先頭那一幕。
這人呢,一旦忙乎起來,有些極重要的事都會忘了。可一旦閑下來,卻常常連雞毛蒜皮的都能想起來。趙庶走著走著,忽地便想起個人,當下猛抽一鞭,催馬疾馳。兩時辰後,他便趕到了目的地。
那是個小村,因靠近大道,村裏人偶爾會把自家剩餘的東西擺出來賣。遇上人多時,路兩旁接連百餘步都是大大小小的土產攤子,人來人往,很是熱鬧。然而現在……立在已化作廢墟的村頭,趙庶長長歎了口氣,懷著自己都說不清楚的心情,慢慢走了進去。
這村裏有對姐弟,是趙庶在洛陽時便認識的。那弟弟叫做李封,今年十六。姐姐大他兩歲,像很多女娃一樣沒有取名。他們母親早逝,父親李酉在洛陽城西開了間小酒鋪,賣些酒食麵點維生。他性子寬厚,東西味道好價格又公道,因此生意倒還不錯。
卻說初平元年,王匡屯兵河陽津,意圖攻打董卓。董卓率軍攻襲,大獲全勝。陷陣營在此役中擔負疑兵之責,獨力拖住王匡親信大將方悅萬餘兵馬,功不可沒。隻是榮耀的代價不菲,陷陣營犧牲過半,傷殘也是不少。趙庶的好友兼同袍便亡於此戰,連屍首都沒能找到。偏趙庶性子要強,心裏難過,卻不願像女人家似的哭哭啼啼,白日裏照常與同僚操訓胡鬧,可夜裏卻難以入眠,因此便溜出去找了個偏僻地方喝悶酒,醉了才回營倒頭大睡。而趙庶喝悶酒的地方恰好就是李酉的酒鋪。某日,趙庶又因與同僚起了爭執,心裏愈發不痛快,竟至於醉倒在店裏,人事不醒。李酉開了半輩子店鋪,什麼人沒見過?知道趙庶這種家夥是不聽勸的,見此情景也隻有默默歎氣,在心裏嘀咕埋怨兩句而已。不過這寒冬臘月的若是任人這麼睡在外頭,身子骨再好也受不了。李酉一邊歎氣,一邊招呼招呼兒子幫把手,將趙庶抬到裏間,又取棉被給他蓋了,這才作罷。
次日趙庶醒來,心裏感激,嘴裏卻什麼話也沒有,徑直走了。後來他便時不時過來吃酒,偶而還會多買些打包帶走。這帶回去的麵點酒食,有時他自己吃掉,有時則與相好的同僚部屬分享。他們這些軍漢本來也品不來什麼珍饈美味,像李酉家做的家常飯食才對他們胃口。趙庶見他們喜歡,便索性帶他們到李酉鋪子上去,順便也照顧照顧生意。李酉見來了這麼多客人,又是高興又是擔心,小心翼翼地將他們引到院子裏,單獨擺了兩桌,又叫來兒子讓後者好生侍候這些軍士。李封那時才十三歲,壓根不懂父親的憂慮。他是見過趙庶落魄樣的,因此壓根就不怕趙庶,更不怕那些明顯以趙庶為首的兵士。因聽見趙庶與部下說起打仗的事,立刻來了興趣,纏著趙庶問這問那。趙庶喜歡他機靈,又因為擔心李封說出自己“醜態”,對他可謂是“有問必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