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夢回人正寒元(1)(1 / 3)

慶四年大年初一,前線傳來捷報。武安王為了增強民眾的信心,故意誇張地命人將汝州大捷的消息先後三次傳進新都大辰宮的含元殿,一路上擊鼓嘶喊,不久全國皆知,舉國沸騰。久被哮喘舊疾所困的德宗也因為這好消息精神大振,竟能親自主持大年初一的百官大朝會,又巧逢天子的本命年,便大赦天下,西庭舉國上下皆麵有喜色,歡欣鼓舞。但因國事仍在吃緊,民間不能舉行大規模的燈會,武安王便乘此機會,於正月十五上元節,在大辰宮中掌起燈海,以安撫皇室。德宗欣然在麟德殿內與朝中近臣及皇室宗親同賞燈會。未入夜,太監們便早早地點亮了今年的宮燈。由麟德殿起,一盞盞宮燈緩緩照亮了整個大辰宮。琉璃瓶映著美女、奇花,雲母障並瀛州閬苑,就連芙蓉湖、太液池等一帶,兩邊石欄上宮人皆係上各色水晶琉璃風燈。一時間,華燈競起,如銀光雪浪,五夜齊開。武安王又命宮人將萬株柳杏載來,用各色綢綾紙絹及通草為花,粘於樹上。每一株又懸上琉璃燈盞,掛滿玲瓏珠玉、金銀穗子,映著波光粼粼的水麵,隻覺上下爭輝,水天煥彩,美輪美奐。

內外命婦亦乘機翻出多年未著的奢華禮服,肩披彩帛,芙蓉麵上或貼著花鈿,或塗了麵靨,高髻上插滿金銀步搖,叮當作響。一眾宮女亦喜氣洋洋地在高髻上插上新製宮紗堆的春蛾,鬢邊掛著鑲滿珠翠的雪柳。琉璃世界裏,這些女子恍似天仙。細聽空中燕樂鳧縈,迓鼓通宵,竟真如人在珠寶乾坤、瑤池仙境一般。

德宗久病初愈,體力不支,乘龍船遊嬉了一圈太液池後便回到岸上,坐回龍禦亭中,同群臣賞燈聽戲。太液池中臨水戲台上正演得熱鬧,翠玉珠簾內的那個旦角,身段婀娜,桃紅的朱目斜挑,水眸微醉,那天籟之音遠遠地直傳到天際,連最偏的丹鳳門守城士兵也在皚皚大雪中,握緊冰冷的兵器,凝神細聽,一任那雪花落滿鎧甲和須發。

羅衣香滲酒初闌,錦帳煙消月又殘。翠被夢回人正寒,喚蠻蠻,一半兒依隨一半兒懶……芳心對人嬌欲說,不忍輕輕折。溪橋淡淡煙,茅舍澄澄月,包藏幾多春意也……那角兒唱得正是入了化境,眾人聽得如癡如醉,亦是動了真情,尤其是女眷們,有的雙頰暈紅,有的雙目垂淚,有的連懷中的銀熏冷了也渾然不覺,也忘了責怪那聽癡了的懶奴婢上前更換。

琉璃殿暖香浮細,翡翠簾深燕卷遲。兩個粉蝶兒飛,一個戀花心,一個攙春意,一個掠草飛,一個穿簾戲,一個拍散晚煙,一個貪歡嫩芯,君與奴前世為期,偏今生恨相隨,難離棄呀……那旦角的目光情意款款地拋向台下,德宗順著那旦角的目光看去,隻見武安王下首處,乃是當朝太子軒轅本複,旁邊坐著一位黑衣蟒袍之人,原來是昊天侯宋明磊。

德宗再看那旦角,好似有點眼熟,不知不覺唇邊揚起了一絲弧度。

昊天侯那天狼星一般的雙目微眯了一下,隨即自然地微微將目光偏了,看向女眷中的夫人原氏非煙。原非煙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垂下目光,告了個諾,走了出去。

德宗皇帝若無其事地微扭身,向左首的原青江微欠身,笑道:“原卿家哪裏覓來的戲班?唱詞清新雅麗,這小伶官不但身段柔媚,歌喉亦是委婉動人啊。”原青江低首恭敬道:“這是新都最有名的如意班,微臣特地請來為陛下、各位娘娘、皇子和公主們恭賀新年。”十一歲的軒轅宗楽拍手笑道:“皇爺爺,您看那旦角可像淑儀嬸嬸的駙馬?”軒轅本緒立時變了臉,其妻王氏立時緊張地拉回了兒子。軒轅本緒厲聲喝道:“莫要胡說!怎可將皇家駙馬同戲子相比!看來你娘該好好教訓你才是。”軒轅宗楽嚇得小臉煞白,立時噤聲。

武安王倒是臉色如常,對軒轅本緒笑著擺了擺手。

此時女眷列席中首席的軒轅淑儀優雅地起身,柔聲道:“大過節的,皇兄實不必苛責楽兒。”軒轅淑儀款款起奏,“父皇容稟,台上獻藝之人正是駙馬。想著父皇愛聽戲,恰巧前方大捷,他特地為父皇向如意班學藝兩個月,好在上元佳節為父皇獻上,以示孝心,望父皇早日康複。”德宗嘉許地撫須而笑,對武安王道:“朝堂之上,朕常說愛卿堪為百官表率,精忠報國,鞠躬盡瘁,不想愛卿能育兒如此賢孝,真不愧為古今賢能。”武安王如常固辭,兩廂坐定。此時原非清已然唱罷下台,席間雅樂輕響,眾人推杯換盞,不久便帶上三分醉意欣賞臨水台上貌美的宮娥翩翩起舞。

德宗輕抿了一口瓊液,狀似輕鬆地對武安王笑道:“原愛卿,你看朕這幾個兒子哪個可堪大任?”武安王心中一動,“各位皇子哪一個不是龍駒鳳雛,個個皆是我大庭朝百姓之福。”“然之啊然之,”德宗睨向武安王的目光帶上一絲嘲諷,略搖頭笑道,“你永遠便如這狐狸一般的狡猾,我早料到你會這麼說。”武安王的鳳目亮若繁星,含笑看向德宗,優雅地微欠了欠身。德宗卻接著說道:“聽說墨隱這孩子在前線受了重傷,本緒昨日打山莊回來,說墨隱這回還真傷得不輕。”“臣惶恐,”武安王不以為意地一笑,肅然道,“為國捐軀乃是臣子的榮幸,這點小傷實不足掛齒。”禦座右下首的皇後卻皺眉,開口問道:“原卿家,不知墨隱傷在何處,恁地讓人掛心。”武安王向皇後欠身道:“多謝皇後娘娘關心。墨隱的胸肩處受了傷,現下已醒來幾日,隻在靜養。”德宗看了皇後一眼,笑道:“朕可否請皇後代朕前去告訴孩子們,讓他們多喝幾杯,朕與原卿今日絕不怪罪,隻管盡興便好。”皇後微微地笑了起來,平日保養得再好,描繪精致的眼角處亦顯露出幾絲魚尾紋。她恭順道:“臣妾遵旨。”早有宮女上前扶皇後走了下去。“然之,”德宗略一擺手,“於飛燕這一著隱棋入世,殺得竇賊措手不及;宋侯暗度陳倉,聲東擊西打贏了汝州血戰,著實高明。可惜宋侯不是你的親生子啊。朕雖不如愛卿懂兵法,”德宗看了看武安王如常的臉色,繼續說道,“卻也聽說過,戰前最忌將士異心。那於飛燕出身東營,本來非白便是東營之主,也算是墨隱的老部下了,此番在汝州為墨隱支援,又同為前鋒,不如將燕子軍入編元德軍如何?”武安王想了一下,點頭道:“陛下所言甚是,臣這便讓於飛燕改編元德軍。”“這一年來,朕聽說太子數次宿醉在駙馬府中。”德宗看著台上正舞著的《太和樂》,淡淡道,“朕本下旨讓墨隱到新都養傷,本緒這孩子自小同墨隱要好,便擅自離宮,親自接墨隱一同回來,不想中途被人伏擊,隻好先回了紫棲山莊。本緒這嬌貴的身子倒是受了不少驚嚇,看看,今夜他可一句話也沒說。”“竟有這等事?太子恭仁孝順,宣王素有賢名在外,”武安王抬眼看了席下,素來玲瓏八麵的宣王,今夜果真麵色微白,悶頭喝酒,亦不像往常一般同群臣熱絡,頓時心下了然,不由冷笑數聲道:“倒是臣家裏的這些逆子……真該立立規矩了。”“這是家宴,原卿實不必在意,隻是,”德宗隻淡淡一笑,“朕與卿都已不年輕了,該是想想身後事了,就怕咱們不想,這孩子們……倒先急起來了。”德宗輕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