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穿束帶深衣,沿邊垂胡袖,露出裏麵穿的曳地西番蓮紋長燕裾,如花般翹起,腰收窄,如美人魚尾,婀娜神奇,宛如禦風而行,絕世高雅。我眯起眼睛再仔細一看,那女子原是人麵蛇身,長燕裾處竟露出一截卷翹的長蛇尾,尾上一隻詭異的大眼,在她的周身圍著兩條巨大的張牙舞爪的金龍。沒錯,是兩條,一條雙角金色,另一條雙角則呈銀色,雙龍皆怒目猙獰地環繞在蛇身美人的身邊,傲視眾生。
以前我隻是覺得這話有些嚇人,甚至有點迷信色彩,憑什麼做皇帝還得生對雙胞胎?縱觀我所知的中華上下五千年,乃至世界五千年裏,有多少雙胞胎做皇帝了?而此時此刻,我突發奇想,如果真同時有兩條真龍降世,原家得到了天下,可做天子的卻隻有其中一條,那另一條真龍可怎麼辦?
我一側頭,卻見蘭生也正望著穹頂,目光滿是厭惡鄙夷,又夾雜著一絲恐懼。他發現我正盯著他看,便冷著臉快步上前,如數家珍地在園子裏翻著植物。
我也收了一腦子的胡思亂想,開始手頭的工作。不過一炷香時間,前方蘭生冷靜的聲音傳來,“找到了。”我精神一振,走到他近前。我們好似來到百草園的中央地帶,眼前地域廣闊,中心竟有一小巧的石亭,亭內有一石桌,配有四座,再過去便有一條紫川的支流緩緩穿過,三五米左右寬,裏麵幾條大金龍正探出腦袋凶狠地對我齜著牙。
蘭生的手指一指對麵,卻見支流的對麵果然是一大片個頭碩大的金蟬花。
哇,這金蟬花可真夠大的,一株相當於三株這麼大,要是能把這個品種偷一株出來,放在華山後山同樣的地理條件下培育成活,我可又要發大財了。
“你可相信這所謂的三十二字真言?”我正兀自流著白日夢的口水,蘭生的桃花眸映水波蕩漾的紫光,幽幽地看向我,“你相信原氏是應了這天機,所以才做了皇帝?”我心中一動。這不是第一個人問我同樣的問題了,以前曾同非白討論過這三十二字真言,他一點也不奇怪我知道號稱這四大家族最大的秘密,當時他隻是一挑眉,“木槿可信隻要實現這三十二字真言,吾家便能問鼎天下?”“不信。”我搖頭,笑答曰:“帝王將相寧有種乎?”當時非白的鳳目閃過一絲狡黠,他微笑地摸了摸我的頭,然後出去了。於是我再一次流利而不屑地說出了我的觀點,不想蘭生也對著我的回答詭異地笑了起來。“若是我帶你到對麵摘了金蟬花,你當如何謝我?”他頭也不回地問道。我一愣。蘭生從來沒有向我提過要求,這小子雖多次救我,對我沒有惡意,但終歸有些身心變態,也不知會提出什麼樣的要求。
卻見他正深不可測地看我,我不由倒退一步,心中思量一番,重新整裝待發,笑容可掬道:“六弟哪裏話來?漫說是幫了四姐及大理眾人這忙,就是沒有,隻要是六弟開口,四姐為你上刀山下火海,萬死不……”他一臉忍無可忍,對我低聲咆哮道:“閉嘴、閉嘴,你先把輩分給我搞清楚,誰是你六弟了?你得叫我哥、叫我哥、叫我哥!”他越說越激動,額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我半張著嘴,一臉驚愕地看著他。且不說你這氣急敗壞的服務態度,論年齡論資曆,還有按小六義認識順序,我憑什麼得讓你占便宜,叫你哥啊?
但是,話講回來,這還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條件嘛。我順水推舟地對他傻笑道:“哥!”我嘻嘻笑道:“妹子謝過了。”就這樣,蘭生這一生唯一一次最寶貴的要求就這樣失去了,他似乎也意識到了,無限懊惱地翻了翻白眼,使勁推開我,握緊雙拳地憤然向前走了。小忠歡快地緊隨其後,好像它能看懂其中真意。
傾城從我懷中鑽出來,對蘭生的背影低吠了一下,跳到我的肩膀上,決定守護著我。
我輕籲了一口氣,快步走到他身後。可看著他落寞的背影,心中又一軟。算了,其實這樣使詐並不君子,畢竟他救過我很多次了,還是問問他的要求是什麼。
“蘭生……哥!”我慢吞吞地拖長聲音叫著,心裏想著有誌不在年高,“剛才逗你玩兒呢,你且說吧,要我做什麼,我定不負你便是了。”他扭頭,昏暗的燈光下,他的線條十分柔和,竟讓我產生一絲錯覺,好像他是我多年前的一個老朋友,從很遠的地方趕來,我打開門,他正風塵仆仆地站在門邊欣喜地看著我一樣。他狠狠點了我腦門一下,我嚇得往後一跳,他卻看著我樂了一陣,“還記得嗎?你原本答應過我,在我送你回原家之後,就殺了我。”
我心中一凜,向四周看看。老天爺爺,你不會是要我在這裏求我把你給殺了吧?小忠安靜地坐在他身邊,愉悅地看著我。
“我也早料到你是下不了手的,”火光下的他,靜靜地看著我,緩緩說道,“可是總有人會替你下手的,到時候,你隻需答應我一件事。一定要把我的屍首搶出來,”他認真地同我說道,“別埋了,也別用棺材,我不想到死都被束縛著,定要用那一把大火,燒個幹幹淨淨的。也別立什麼塚,古來葬墓皆被毀,就將我撒到那海裏去。聽說我是海邊出生的,可惜這輩子卻沒見過海,我想那海水總是比這人世幹淨些。”說實話,我在這兵荒馬亂的一世裏聽過很多遺言,隻要我能,我也認認真真地心裏滴著血幫他們完成,但是我從來沒有聽過,至少這樣看上去還好端端的一個人,那麼認真而帶著一絲快樂地同我討論他的身後事,好像死亡對於他是最終最好的歸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