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柏苦著臉道:“我說師祖哎,咱不在跪與不跪上掰扯了行不?”
道衍嗬嗬一笑,道:“老衲是為了寬你的心。想當年你父親曾認我為師,於情於理,你跪我一跪,不算虧了你吧!”
李柏霍然抬頭:“您認識我爹?”
道衍笑著點點頭。
這下李柏便沒了猶豫,以道衍的身份地位,不可能為了受他一拜而編出這樣的瞎話來,所以他很幹脆的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道衍笑眯眯的受了,李柏起身之後直接詢問道:“我爹怎麼會認您為師的?”
這由不得他不吃驚。在他的印象中,他爹隻不過是個刻板的私塾先生而已,沒什麼特殊之處,迂腐老實一輩子,怎麼可能是道衍和尚這種牛叉人物的弟子?
誰知道衍隻是搖搖頭,不回答他的話,反而問道:“你可願隨我修習佛法?”
李柏腦袋搖的撥浪鼓似的:“不幹。”
道衍毫不掩飾眼神中的失望,沉默片刻後又道:“如此,你便聽我說一段經文吧!”
說著,他也不管李柏的反應,徑自闔起雙目,聲音低沉的吟誦起來。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袛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
李柏連四書五經都認不全,哪裏聽得懂佛經,連連擺手道:“小子駑鈍不堪,沒有慧根的,您念了也是白念。”
道衍不理他,自顧自閉著眼吟誦,李柏無奈,四下裏轉了一圈,想找個板凳,卻發現這屋裏除了一張床之外,竟是連個蒲團都沒有,隻好百無聊賴的垂手站在一邊,昏昏欲睡。
道衍的聲音不大,卻低沉有力,透過窗欞傳到室外,慶衋終於收斂了笑容,凝重無比的雙手合什,認真聆聽。
鄭和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也跟著閉眼合什,恭敬而立。
“……何以故?是諸眾生,無複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何以故?是諸眾生,若心取相,則為著我、人、眾生、壽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是故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以是義故,如來常說:‘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
窗外有風吹來,李柏迷迷糊糊之間仿佛聽到了陣陣清正和雅的梵音,臉上無奈的情緒漸漸化去,盡歸祥和。此時的他處在半夢半醒之間,感覺自己正漂浮在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溪上,溪水溫暖清涼,順著周身毛孔直沁進皮膚,洗滌他的身心。
什麼富貴,什麼權勢,什麼美人,盡數灰飛煙去,隻餘無盡的逍遙,讓他身輕如燕,恨不得就此乘風飛去,瀟灑天地之間。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佛說是經已,長老須菩提,及諸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
整篇《金剛經》誦完,道衍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整個人的氣勢委頓下去,身上的僧衣更顯寬大。然而他的臉上卻浮現著一抹歡喜之色,似乎又有所悟,心中無比安寧喜樂。
不知過了多久,李柏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緩緩睜開了眼睛。
窗外夕陽西下,一片火紅燃燒一般透過窗欞照在道衍的臉上,為他平添一分朦朧之感,更顯肅穆莊重。
李柏下意識合什一禮,沉聲道:“多謝大師賜經。”
聽他沒有叫師祖也沒叫大人,道衍臉上滿是欣慰的笑容,像看子輩一般看著李柏問道:“你可有所得?”
李柏想了想,答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