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衋知道師父要給自己上課了,慌忙收拾了心神,恭敬束手而立。
“孟子曰: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道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有力,就像他此時的心情一樣。
這是他最後一次教授自己的徒弟,他不知道這會給李柏帶去好處還是困苦,但人都是有私心的,慶衋就像是他的兒子一樣,將來的事情,他管不了許多,活著的人他也管不了許多。
因為他自知快死,隻能去那個世界之後再向那對夫妻懺悔道歉了。
“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
說到這裏,道衍忽然咳嗽了起來,聲聲直欲撕裂腔肺,慶衋趕緊倒了杯茶端過來服侍他喝了,好半天才聽他接著說道:“《孟子?離婁上》這句話想來你早就背的滾瓜爛熟,也應該理解了它的意思。”
“弟子明白。”慶衋恭聲答道。
道衍點點頭又道:“那麼如何做到‘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呢?這便需要你掌握一項能力。”
慶衋撩袍跪下,垂首低聲道:“請師父示下。”
“眼界。”道衍道,“欲得天下,便需先胸懷天下。欲得人心,便需先看清人心。這一點,你那位小師侄就做的很好,因為他能看得清所有人的心。”
“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李柏知道皇孫為了太子必定會同意端陽節代父射柳,也知道皇上肯定不忍拒絕,更知道漢王會憤怒失態,紀綱患得患失,龐瑛拍馬護主;最妙的是,他料定文武群臣肯定不敢戳穿龐瑛的謊話。”
“他看清了所有人的心,自然能夠舉手便將所有人圈進彀中。”道衍輕笑了笑,道,“所謂大巧不工,舉重若輕,不外如是也。”
如果李柏在場聽到了道衍對他的評價,那他一定會臊的挖個地縫鑽進去。他哪裏懂的這麼多花哨?歸根結底,他的底氣也隻是來自於前世的記憶而已。還是那句話,如果史書中沒有記載射柳之事,打死他也想不出這樣的主意來。
但慶衋不知道這些,所以他相信了,而且他覺得以後有必要將這位小師侄放在重點觀察的位置上。
“如果他將來走到了那一步,那你不妨與他同路,要做到為師現在的樣子,倒也不難。”
慶衋眉頭下意識的皺了起來,道衍見了,心中長長歎息一聲,卻沒說話。
慶衋是個驕傲的人,也是個有能力的人,這樣人的人永遠都不會輕易服輸,屈居人下。他要做天下第一謀士,那便要挑選一位胸懷天下之人。
李柏很明顯不是這樣的人,他能看透人心,自己卻無心。堂堂七尺男兒,空有才智,卻無聞達之誌,貪享樂,無擔當,小富即安,總之三個字,沒出息。
這就是慶衋對李柏的印象,試問一個準備以天下為舞台的謀士,如何能看得上這樣的貨色?
可師父這樣說必有他的道理,所以慶衋想了許久,最後還是搖了搖頭,道:“此人行事乖張,有失氣魄,按道理不可能走到那一步。況且我皇大位已定,他先天便沒有可能。”
慶衋的說法沒錯,大明雖說經曆了二次開國兩次蹂躪,但兩代帝王均雄才大略,廣施仁政,這些年休養生息,百姓安居樂業,沒人會願意再吃提著腦袋的造反飯,即便有人願意,李柏不姓朱,先天在道義上就站不住腳。
所以道衍低頭沉默,沒有再說話。
有些事不能說出來,即便是至親之人也不能說。對於自己最寵愛的徒弟,道衍也隻能提醒到這裏,以後的路還要靠他自己走,是成是敗,唯有天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