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青蛙從湖岸濕漉漉的草叢中躍入水麵,撲通一聲,靜謐的夜裏聲音格外清晰,船娘被驚醒過來,發現自己居然睡著了,不由一陣害怕,要是得罪了船上客人,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她悄悄向身後看了一眼,見艙內已經沒了人,隻有一盞孤燈隨著湖水輕輕蕩漾,她以為自己還沒睡醒花了眼,待揉了揉之後這才看見,那位冷冰冰的公子已經不見,隻剩下那個十分隨和的少年還站在船頭。
自幼生長在煙花之地,船娘見多了那些城裏陪客人出來遊玩的紅粉佳麗,雖心中不恥,但心底也隱隱有些羨慕。她倒不是想要墮入風塵,隻是看多了各種風流人物,難免對自己的未來生出些惆悵。
對於貧苦的船娘來說,將來嫁個船夫或者佃戶便已是良配,最好的結果頂多也就是被哪位老爺看上,納入府中做妾。
在封建等級製度的大環境下,其實古代並不常發生什麼“寧為農家妾,不做富人妻”的事情,對於大戶人家,樸實老百姓心中更多的是敬畏和羨慕,這是一種時代的局限性。後世影視劇中那些或誌氣或貞烈的仇富現象並不常見。
窮苦人家的孩子也會和後世的年輕人一樣,做一些不現實的美夢,但一夜暴富對他們來說無異登天,所以大部分人家和姑娘,對於嫁入富豪門庭做妾並不是非常排斥。
後世描寫古代的文藝作品中,有許多都是在說大戶人家後院的黑暗和殘酷,這當然並不全是虛構,但還是那句話:要看社會時代的局限性。
咱們看著十分憤慨和不滿的事情,在當時的那個年代人們心中,卻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
這一點,一個很簡單的換位思考便能明白。
我們眼界已經開闊、心氣兒已經有些高了的小船娘,如今已經是雙九年華的大姑娘了卻還沒有成婚,心中還不是隱隱盼望著有朝一日可以飛上枝頭,即便變不成鳳凰,變孔雀也要比現在強上百倍。
所以,靜靜站在船頭的李柏此時還不知道,船尾那位可愛的小船娘已經把他想象成了好大一隻金龜婿。
雖說朱八八同學開國之後將程朱理學當成了當時社會唯一的道德標準,但明初畢竟還殘留了許多宋元時代的味道,所以社會風氣並不像明中後期那般壓抑,女子拋頭露麵,不裹腳纏足,寡婦帶娃改嫁之類的事情並不罕見。
當然,勇於追求自己幸福生活的姑娘也有很多,我們的小船娘就是其中一位。
李柏今日穿的是一套月白長衫,頭上一枚玉冠箍住發髻,腰上係了一條翡翠玉帶,在月下船頭負手而立,身姿挺拔,衣袂隨輕風搖擺,豐神俊朗之資與此情此景無比和諧,直如欲乘風歸去,看的小船娘一雙大眼睛中滿是亮閃閃的小星星。
她咬著嘴唇,進船艙將小幾上的殘羹冷炙收拾出去,又鋪上自己平日裏用的幹淨被褥,這才來到李柏身後,輕輕低聲問道:“公子……夜深露重,您……您要不要進艙休……休息?”
客人留宿船上本是常事,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她此時的心境,說出的話竟帶上了些許顫音,深夜湖上驟然響起,綿甜柔軟,動聽之極。
李柏詫異轉身,就看見了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心裏一蕩,忽然就想起了《聊齋》中破廟外飄然來訪的狐仙。
來訪!
李柏的心驟然一冷,猶如當頭澆下一盆冰水,將他剛剛生出的所有旖旎心思盡數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