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一樣炙熱,冰一樣濕冷,雲一般迷茫。
她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虛幻裏帶了一絲慌亂。雙腿無法站穩,身子逐漸變軟,仿佛被麻沸散侵遍,終於向一旁傾斜。
“小玉,小玉!”耳畔響起師父急促的呼喚,“身子,為什麼身子倒向一邊了呢?”
她從他的招式裏脫身,隔開了些距離,顏上掛著春風化雨般的笑意:“因為底下……底下有個石頭。”
麵對這個笑靨如花、奶音似鈴的女子,師父徹底無語。“不會吧,口勿相傳這種幾乎所有武譜裏都會有的基礎招式,跟底下有石頭有什麼關係?”
隔鄰的蘭世華也在笑,發自肺腑的大笑,笑的躬下身子,幾乎喘不過氣來。
待他從起伏不定的胸口抬起頭顱,兩步之外的伊人已經晃動著俏麗的身姿,笑容更盛,清澈嬌嫩的聲音絲絲入心:“當然站不好站啊。”
如果要給一個事件中的小插曲找個借口,顯然伶牙俐齒的她總會有讓人刷新過往思維的說辭。
好吧厲君玉,你贏了。
他隻好雙手叉腰,羞澀地低下頭去,不看師父,也不看她,假裝沒有聽見她們全無邏輯的對話。
小憩之後,兩人重新開始對招。依舊是從口勿相傳的第一個姿勢開始,重複著剛剛練過的動作。厲君玉果然是慧黠的丫頭,剛過招已比上一次大有進步,不過也隻持續了數十次脈動的時間,身子再次向蘭世華的一方傾倒。這次她學乖了,很快便將身子扶正,片刻間便站直。
可惜師父不愧為師父,細致地發現了這一幕,急促的教導聲再次浮起:“你能控製一下你的身體嗎,怎麼總是往剪畫那邊倒?”
不需她推開,他已經主動地別開身子,任笑容綻放的她迅速地訴說著自己的緣由。
“因為中間有距離。”這一次不是奶音了,連解釋都在大笑。
中間有距離這種理由,實在是太容易讓人誤會。
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有故事。蘭世華心底飄起這樣的話語。當然這句他沒有出口,麵前這個總是笑的把世界都變作了喜劇的小女子,令他此刻不知如何是好。
大氣沉穩如他,也開始揪起自己的衣角打發尷尬的時間,卻在抬頭的那刻,終於看到了厲君玉鬢畔的一隻紫色小花釵。
並不是十分珍貴的材質做成,蘭世華卻在看到的那一刻異常驚訝,甚至,帶著點歡喜。他站定,仔細地確認了上麵的萱草紋樣,終於發問:“你……你是紫釵丫頭?”
厲君玉顯然被他的話語震住了,思索一小陣,之後有些不敢確信地反問道:“你是……碎玉小哥?”
垂髫年歲,不慎滑落山丘的小男孩遇上了好心伸手搭救的小女孩,豈料女孩子氣力有限,救人卻反被拉落小坡,兩個孩子一起翻滾跌至穀底,摔碎了小女孩手上戴著的玉鐲。小男孩過意不去,路過市集時傾盡身上所有財產買下了一隻粗糙的花釵,贈給小女孩當作賠罪。看著小女孩怪異的眼神,他生怕她嫌棄簡陋,不料小女孩卻把髒兮兮的臉笑開,道:“謝謝,這是我收過最好的禮物,因為你用光了你的錢財換來的。”
萍水相逢,不問出處,不久兩個孩子便分道揚鑣。那時候,彼此不知道名字的兩人,小男孩在心底把小女孩叫做“紫釵丫頭”,而小女孩憶起小男孩時卻私下給他命名作“碎玉小哥”。
原來,成年之後的相會不是初見,而是重逢。幼時雖未相處過,但一麵之緣已比那些連擦肩都未曾有過的人們多了許多親切。
於是手足無措的光景在瞬間淡去,散入風心。當以後相處的日裏,再次遇到相似的場麵,蘭世華已應付自如。
“碧海推波”是小組的必選招式,參與巴蜀論劍大會的同組成員楊小珊和嶽小古都要修習。
厲君玉已經笑的阻斷這一招的練習第五遍了。每次她開始笑,從嘴角蔓延到眼底,身後的小珊就會跟著她笑,而後輪到小古,神情悠然地望著兩位女子的笑靨,做憨態可掬狀。唯獨蘭世華還是那副嚴肅的麵孔,絲毫不因周圍的幾人而改變。
難為他,每次都能保持一致的深沉,整個小組的歡樂氣氛絲毫不能撼動他堅定的內心,反而一次次全無厭倦地重複著同樣的言辭:“再來一遍。”
那語氣雖沉,卻絲毫沒有責怪的意思,倒仿佛一個寬容的兄長。
後來,在巴蜀論劍大會比試完畢的慶祝夜宴上,楊小珊舉著青花瓷盛裝的花雕酒過來碰杯,調侃似地笑道:“華兄,你真是一尊完全沒有偷工減料的雕塑誒。”
他當然明白她的內涵,尷尬地笑了笑,餘光瞥見厲君玉在一旁掩麵輕笑的樣子,新月般的眉眼落入他的瞳子裏,便心虛地憶起“酒窖”的形像盡失。
默契,往往不是生來俱有,而是在長時間相處裏,因相同經曆而造就的一種習慣。
染上你的脾性,已經成了我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