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麵說一麵心裏有奇異的憂傷,一時之間也無法解釋自己在這個大男孩麵前,為什麼突然特別地狷介起年齡來。這讓她覺得自己像個貨真價實的中年婦女,貪戀而絕望地抓緊青春最後的尾巴尖,卻毫無辦法地唯有看著時光逝水,斷不停留。
可是你都工作了,我也馬上要工作了。他不再采取調侃的態度,嚴肅認真地說:所以我們現在打平了,在同一個起跑線上。
別逗樂了小子。我都工作三年(九年)啦,你本科還沒畢業呢。她有點恨自己,越介意越要說,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鉚足了勁和他更和自己過不去。
哎你去問問,看我們看上去誰顯成熟,別人一準說我是你哥。他也古怪地較真起來,一心要說服她。
他真傻,真的,女人的年齡不是通過這樣的方式能安慰的,現成的歲月鴻溝擺在那兒呢,她怎能夠那樣自欺欺人,還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姿態?越明白這道理她越可惜,也不知道可惜些什麼。也許是可惜沒有在最好的年華遇到這樣一個可愛的男孩子?想到這裏。艾寧悚然一驚,不好——她心如鹿撞,使勁低頭看麵前玻璃杯裏淡藍色的液體:藍梅情挑。真是的,一杯飲料叫這樣一個風情萬種的名字——而他那杯是紅色的:烈焰紅唇。真可笑,好比兩個人的關係正好被顛倒過來,明明他在情挑,她是紅唇。問題是誰是誰的烈焰,誰是誰的幹柴?
張坦倒還在那邊喋喋不休:所以說嘛,以後我就不叫你姐姐了,改口叫小艾,小寧也行,怎樣?他之前還說了些什麼她全沒聽到。一不留神就想了這麼遠,再抬起頭來她有點臉紅,幾乎不敢正眼瞧他。
我說喂,小艾。他突然靜下來,看著她說。
什麼?
小艾。他的聲音更低:哎。
她真是無法忍受他這樣突然低沉下來的聲線,好像空間一下子就變得隱秘狹小,全世界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他怎麼可以這樣不要臉,光天化日之下,這樣完全地接近於枕邊耳語,讓她聽得耳根都徹底紅透。幸好仙蹤林裏光線不算太明亮,她這樣想著,越發連脖子都火辣辣地燙起來,也不知道他發現沒有。
你到底要說什麼嘛?快說,我還要去上班呢。
沒什麼。
她真的快受不了了,還是那樣耳語似的低聲,朝他望去,隻見他上下濕潤的嘴唇輕輕翕動。頓時就明白了為什麼他要點烈焰紅唇,原來男人也可以是紅唇,更是烈焰,火一樣讓人無法抗拒。
他是烈火,那麼她就是幹柴了。三十一歲的年紀……已經一年多沒有正式男朋友。間或有散約,有飯局,但是沒有合同,換言之,沒有可持續性發展的結婚對象,沒有任何可能穩定下來的長期關係。她不是不知道自己長得不賴,怪隻怪運氣不好。這一瞬間她突然把自己之前的難以取悅屢敗屢戰看了個清楚通透:原來她是喜歡小男生的,她就是受不了那些言語無味、體嗅可疑的老男人。她原來是一直在等待著這樣一個幹淨清秀的男孩子呢:她才不要糟老頭。
但是這個男孩子,究竟想要做什麼?她好容易鎮定下來,幾乎是悲哀地抬眼望他。睜大眼睛的同時感覺到睫毛根部略微發緊,多半是睫毛膏幹了。她突然無端地恐慌起自己的妝容不夠完美來。就算無懈可擊,但也許太濃了一點?她在他這個年紀是完全不化妝的。是從哪天開始,她不化妝幾乎就不敢出門?
你很漂亮。小艾。耳語似的低聲突然又響起來。
我不信。她受他感染不自覺地也壓低了聲線,幾乎是半啞的噝噝氣聲了,自覺像條美女蛇:你真討厭。
你真的很漂亮。你比我認識的所有女孩子都耐看。我喜歡你的眼睛。
為什麼?她一問出來就覺得自己傻。這有什麼好問為什麼?老不由自主地裝天真,成了慣性,刹不住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