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為什麼,你的眼睛好看嘛。他寬容耐心地笑笑。
老了。她輕輕地,幾乎是銷魂地歎一口氣。以前真好看的時候,你沒見過。
不,你現在一定比以前更美,我連你眼角笑起來的紋路都喜歡。你怎麼可以這樣子好看?
別胡說了。話音未落她刷的一下子變了臉。什麼意思,眼角紋路。他是在說她的魚尾紋嗎?他是不是已經看出了她的真實年齡?幾乎是在頃刻之間,她想象中的自己容顏已褪盡,衰老不堪,像童話故事裏永遠守著一鍋熱湯的怪巫婆。
對不起我錯了。他也意識到什麼,急急認錯。
已然晚了。她剛剛建立起來的自信呼啦一下子全垮了台,再也撐不下去。對不起我要上班了。
艾寧拿起手袋急急站了起來。那杯藍梅情挑幾乎一口也沒有動過,清澈而無辜地靜靜擺在那裏,一縷午後的陽光剛好透過窗簾射了進來,把那藍色照得更流光閃爍,晶瑩不定。但這時她卻覺得那像是中毒的顏色,連一秒鍾都不願意多看。並且無端地恐懼起來,害怕那陽光穿透她已不再那麼年輕的輪廓。這一瞬間她活像個吸血鬼,見不得光。
不要走。張坦說。
他靜靜坐在那裏,眉目那樣清秀,神情那樣無辜,最主要的是……他的眼角那樣平滑,皮膚也毫無瑕疵,看上去富於彈性。麵對這屬於一九八八年的光可鑒人她完全崩潰,對他笑一笑整張臉都要發痛,仿佛假麵具隨時都要支離破碎開去。這麼多年的艱難歲月一下子勢不可擋地壓了過來,壓得她渾身骨頭都要散架。
我真要走了。都快三點了,再不回去老板肯定該批我了。她狼狽不堪,硬起心腸。
你就說堵車。他央求地望著她,一臉耍賴相。再陪我一會不好麼?我們晚點換個地方坐坐,喝杯咖啡。
堵車也沒這樣堵法的,現在才剛幾點?又不是上下班高峰。
愈急話愈多,愈發顯得不那麼優雅得體:何況她辦事的地方才離銀行幾公裏。她邊說邊想完了完了,這語氣完全像個變態女強人。一架毫無情趣的工作機器。已經上班一百年的工作狂。
真不能陪我?小艾……他突然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拉住她的手。他的手指細長而秀美,和那些曾經撫摸過她的手完全不一樣。最後一個她記得碰過她的人是部門老總。那次在公司宴請客戶的酒席上大家都喝得有點醉,他借機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超過五分鍾,還四處摸摸拍拍。
別叫我小艾。她想起那隻膩答答的老手一陣痛心疾首。麵前這男孩子才二十二歲,他憑什麼叫她小艾?叫她小艾的人全都至少是七○後了,老總是六○後。她差一年就是八○後了,可現在九○後全都出來混世界了,天呀這到底是什麼狀況?
他有點愣住了。怎麼?
你知道我多大了嗎?她又看了一眼表,三點零五了。領導要求兩點半回去的,他還不知死活地拉著她的手。你知不知道我的工作壓力很大。情急之下她完全地撒起潑來,一種破罐子破摔的不管不顧。
你不是八五年的麼?比我大三歲。三歲有什麼了不起?
八五年就是你想象的極限了是吧?告訴你,我是七九年的。我屬羊。我今年,二、十、九歲了。所以別叫我小艾了,小屁孩。
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變得再輕蔑一點,再滿不在乎一點。事實上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在發顫,從發梢到腳後跟,全部都在顫抖。太危險了這也,她為什麼會喜歡上這樣一個一九八八年的小男生?她總是不能夠接受自己已經過了青春期的事實。如果……如果他說七九年沒關係呢?那樣她一定會在一秒鍾之內愛上他的。完全無法可想,無藥可救。她忽然間無比熱烈地望著他那鮮豔而濕潤的嘴唇。真是的,他怎麼可以這麼要命地羅曼蒂克,這麼該死地不現實?她比他大整整九歲哪。九歲。一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