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一橫心縱身一跳,一把抱住了房梁,隻聽下麵稀裏嘩啦桌子椅子倒成一片,幸虧我四姐閃得快,要不先以身殉油茶麵了。我連蹬帶踹爬上了房梁,一點一點往油茶麵的方向蹭,蹭了有十分鍾終於蹭到了,一整包油茶麵被我拿在手裏,那感覺,用現在的話說那就是,世界盡在我手中了。可開心了屁大點工夫,接下來的問題就出現了,我怎麼下去?椅子凳子全倒了,憑我四姐一個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再摞上去。我趴在房梁上,手裏拿著油茶麵,看著下麵的趙爭鳴說:“四姐,我咋下去啊?”我四姐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下麵思考良久,抬起頭胸有成竹地跟我說:“小六,我也不知道。”
這句話驚得我差點沒從房梁上直接掉下去,完了,我媽回來還不得要了我小命,就算我媽不下狠手,小命暫時能保住,後麵還有我爹呢,一想到我爹說“小六,拿皮帶去”,我腦袋就一陣發暈。這時候我四姐在下麵又說話了:“小六,要不你先把油茶麵扔下來?”我腦袋又一陣發暈,心想好你個趙爭鳴,為了油茶麵你連你弟弟的命都不要了。還姐姐呢,普通的階級感情都沒有。我努力平靜地對趙爭鳴說:“四姐,我下來油茶麵就下來,我下不來油茶麵也下不來,你看著辦吧。”
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和我四姐就這麼一上一下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著,我倆都深深感到了末日來臨前的恐懼,這頓胖揍肯定是躲不過了。正琢磨著,我媽拎著菜籃子就進來了,一看屋裏這架勢,立馬就明白了,看著房梁上的我笑眯眯地問:“小六啊,你在房梁上幹啥呢?”我看著我媽平靜地說:“媽,救命。”我四姐跟著說:“媽,房梁上有老鼠要偷油茶麵,小六上去打老鼠的。”我媽又笑眯眯地看著我四姐說:“小四,你怎麼知道房梁上的老鼠是去偷油茶麵的呢?”我四姐立馬怔住。
我媽把我營救下來之後,並沒有按照慣例抽我兩個嘴巴,她先叫我四姐把我五哥趙躍進從大街上叫回來,吩咐我們三個說,照顧好弟弟妹妹,等哥哥姐姐和你們的爹回來再說,然後就去做飯了。我和四姐麵麵相覷,心想不好了,全家總動員了,這下事情可鬧大了,如果我媽抽我兩巴掌,那表示這件事已經處理過了,可以不必讓我爹知道,但是我媽現在不處理我們,根據我們以往的經驗,估計在院子裏一字排開的慘劇又要發生了。我和四姐的擔心絕非多餘,因為在我們家,采用的是失傳很久的株連政策,也就是說一個孩子犯錯,全家孩子受罰。這是我爹為了加強管理特地參考了商鞅變法設計出來的,說是為了便於互相監督。可想而知,這種政策是多麼的害人,因為被我爹抽過之後,我那些無辜受到株連的哥哥姐姐們還得輪流收拾我們一頓,弄不好接下來一個禮拜我天天都得挨揍了。
我爹回家後,他們兩口子在屋裏商量了許久,我的哥哥姐姐們也都不明所以,但是明顯感覺到氣氛不對了,這時我的恐懼已經達到了頂點,幾乎要崩潰了,我四姐也好不了多少,後來我聽到句名言,大意是說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清醒地等死。我深以為然,我當時的心情就跟等死差不多了。我爹媽出來之後,把我們叫到一起,我爹突然不娘娘腔了,用很沉的語氣說:“孩子們,出事了。”
不錯,出事了,1966年,中國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