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959,生於大饑荒 (2)(1 / 2)

第一章 1959,生於大饑荒 (2)

這些兄弟姐妹中,我跟我四姐趙爭鳴很好,雖說她叫趙爭鳴,可跟我一樣也不愛說話,一天到晚悶聲不響,絲毫沒有要爭鳴的意思,因此我們倆基本是一路。有時候我們倆對坐著一整天一句話也不說,街坊看見了就問我媽:“你這倆孩子修道坐禪呢?怎麼我在這兒看半天,倆人一聲都沒吭過?”我媽立即反擊道:“我說您怎麼這麼閑得慌啊?您沒事搬個小凳坐樹下邊看螞蟻去,看我們家孩子幹啥?我們家孩子不愛說話行不行?真是的,打孩子你們看,不打孩子你們也看,有病是吧?”說得街坊赧然而退,從此隻看不說話。我媽就是這樣,總是和和氣氣,但是誰要是說她的孩子,那就不客氣!

當然,我和我四姐趙爭鳴關係好,不光是因為我倆都不愛說話,而是因為我倆還有其他的共同愛好,那就是——偷東西,主要是吃的,前麵我說過,我姥爺會從農村寄些油茶麵來,這可是好東西,那時候雖然已經過了三年自然災害,但是各家的吃食仍舊很緊張,所以這油茶麵可不是誰家都有的,我媽把油茶麵當金砂一樣藏起來,連我爹都沒見過油茶麵被衝成油茶之前是什麼樣子。

還有就是我二姐趙援朝有個很要好的小姐妹叫葉曉雲,葉曉雲的爹是市糧食局的幹部,家裏挺寬裕,出於階級姐妹的無私感情,葉曉雲偶爾會給我二姐一顆水果糖,這玩意無論是在我二姐趙援朝的眼裏,還是在我和我四姐趙爭鳴的眼裏,那都跟鑽石一個樣,她一顆糖吃多久,我和我四姐就惦記多久。所以我和我四姐每天靜坐的主要任務就是觀察和思考,觀察就是看我媽把油茶麵藏哪,我二姐又把水果糖藏哪,思考怎樣無聲無息地把這些東西偷出來消滅,我和我四姐都覺得把吃的東西藏起來是極其不道德的,吃的東西就是吃的嘛,藏起來還怎麼吃?而且你藏的時間越久,東西就越不新鮮,這不是極大的浪費嗎?為了糾正我媽和我二姐的錯誤認識,同時也為了避免食物被無端浪費,我和我四姐懷著莊嚴的使命感和我媽我二姐進行著無聲的戰鬥,她們藏我們偷,她們打我們挨,雙方樂此不疲。

我媽藏油茶麵的地方可謂五花八門,衣櫃裏、房梁上,有一次還藏在了茅坑裏,那次我們沒有得手,因為很快我媽就把藏在茅坑裏的油茶麵給我爹喝了,我爹邊喝還邊吧嗒著嘴說:“翠蘭啊,今天這油茶麵怎麼一股子尿騷味兒啊?”我媽笑眯眯地看著他說:“是嗎?喔,你也知道我爹家廚房和茅坑離得近嘛。”我和我四姐聽見差點沒吐出來。

一般做我們這項工作的,都是幾個人配合著來的,我和我四姐也不例外,但是因為我是男孩,基本上作案是我來,把風是我四姐來。我媽把油茶麵藏房梁上那次,確實讓我們費了不少勁,還出了事故。具體經過是這樣的,作案的頭一天晚上,我四姐就注意到了我媽有些坐臥不安心神不定,通常出現這種狀況不是我爹發工資了就是我姥爺寄油茶麵來了,由於工資這個東西跟月經差不多,不到那個日子是不會來的,所以我四姐可以斷定是油茶麵來了,於是目光不離其左右,終於在深夜發現我媽抬桌子搬椅子地把一包東西藏在了房梁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四姐就鬼一樣地飄到我床前,一邊推一邊說:“小六,起來吧,油茶麵來了。”我正做夢找廁所,一聽見“油茶麵”三個字,被電了一樣就從床上蹦了起來,在我四姐驚愕的注視下,飛一樣地衝進廁所,瞬間又衝了回來,對愣在我床前的四姐說:“四姐,謝謝你啊。”我四姐茫然地看著我不明所以,她是不知道,做過這種夢的兄弟們都知道,這廁所要是再找下去,非得尿床不可。

起了床之後,我和我四姐又開始靜坐,不吭聲,極力掩蓋行動之前的惶恐不安,努力營造跟其他的日子沒啥區別的氣氛,我媽並沒有看出什麼端倪,收拾了一下屋子就出去買菜。好!本少爺就是要等你出去買菜!我心想。我媽前腳出門,我和我四姐後腳就開始搬桌子,由於個子太小,桌子上麵又加椅子,椅子上麵又加凳子,我顫顫巍巍地站上去,可還是差那麼一小截,我站這麼高已經嚇得兩腿抖篩了,頗有就此退兵的意思,我四姐大概看出來了,慢悠悠地在下麵說:“小六,油茶麵。”我登時一激靈,油茶麵啊,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了油茶麵,摔成肉餅子我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