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日那天的大雨整整持續了一天一夜,如同一場清洗,將亡者的血液衝刷幹淨,掩藏了一切無法曝露在陽光下的罪孽。聖城看上去依舊是那麼神聖不可侵犯,女神的光輝庇佑著它的存在,但是被光輝所掩蓋的,是一片暗潮湧動。政務官們終於把持住了絕對的權力,軍團長們在其壓迫下不得不保持沉默;暗中籌謀的貴族們也終於撕下了他們虛假的偽裝,向聖城露出了獠牙。政務官、貴族們相互揭露對方的不公之舉,同時又在和同僚明爭暗鬥。聖城的局勢一片打亂,每一天都有人更上一層,同時也有人被剝奪了職權或是貴族身份,發配邊疆。
季離歌安居在一方藏書閣之中,對聖城的一切變動置之不理。任由外界驚濤駭浪,她的世界平靜無波。
宇文被處決,肖念於天啟台上自絕,紀衡叛逃,君斂生死未卜。曾經名震大陸的人一個個死去、離開,再也沒有人可以挽回聖城傾頹的局勢。
季離歌站在窗前看著眼前的城池,眼神中帶著淡淡的哀戚,像是在看一方墳墓。
遲殃在她身旁征集著來自各處的信函。信函大多是來自大陸各個學院申請借閱書目的申請函,部分是來自文職官員訓練營的邀請函。季離歌幾乎不與外界交流溝通,能被她稱之為朋友的存在,非死即離,孤寂孑然。
“大小姐。”遲殃忽然出聲,聲音中帶著一點點的訝然,“這封信,我想需要您盡快看看。”
季離歌不以為意地轉過身,目光落在遲殃手中持著的信函上,忽然一愣。
信函非常普通,也並無任何標注,信封上簡簡單單寫著“季離歌親啟”幾個字。這樣一封普普通通的信函甚至不應該由季離歌親自處理,一般由遲殃代為回複就足矣。但是引起遲殃和季離歌注意的,都不是信函本身,而是信函後麵封口處粗糙的火漆印。
緋紅色的火漆上刻著一個圖案:三根簡單的線條相互交纏、圍繞,形成一個堅不可摧的三角形。線條的邊緣非常粗糙,不像是由印章或者戒指烙印上去的圖案,更像是有人在火漆即將硬化的時候自己刻寫上去的。
這個圖案看上去很普通、平常,甚至帶著點卑賤。這封信函倘若是送到貴族的宅邸,甚至都不一定會有人拆開。但是遲殃卻非常清楚地記得,這是由“黃金三角”自行創造的、獨屬於她們三人的符號密語,其他人根本無從解讀。即便是跟隨在季離歌身邊那麼久的遲殃,也隻堪堪能夠認得這一個圖案而已。
——代表“黃金三角”的圖案。
季離歌伸手從遲殃手中接過信函,從桌上拿起拆信刀劃開。信封開啟,裏麵隻有一張薄薄的信紙,上麵寫著一行由密語書寫的文字,讓人難以解讀。
短短一行文字,季離歌卻認真看了許久,眼神深邃無比。
“遲殃。”季離歌將信紙重新折疊起來,放進懷裏,語氣平靜,“我們去見一位故人。”
聖城的邊緣所居住的,都是一群窮苦之人,他們或是家園被戰火摧毀的難民,或是一夜之間傾家蕩產的賭徒,或是身份卑賤、掙紮求存的庶民。
在聖城邊緣小酒館裏,勞作了一天的農工們赤裸著上身,手中盛滿著酒液的杯子互相碰撞,他們高聲喧談著,肆意狂笑。他們是這片土地最低端的存在,忙忙碌碌隻為求存,忙於勞作,隻能在領了薪水之後約上兄弟們來喝上一杯。他們是最辛苦的人,卻也是最幸福的人。
酒館的門扉突然被打開,一位披著長長披風的人走了進來,披風上寬大的帽沿擋住了來人的容貌,對方微垂著頭,帽沿的陰影落在臉上,分不清男女,身後還跟隨著一位帶著溫和笑意的隨從。
兩人身上透露著一種寧靜而不凡的氣息,不容許人冒犯和打擾。在兩人出現在酒館的那一刻,酒館內的嘈雜之聲歸於平靜,似乎發出任何聲音都會驚擾了這位來客。
就連酒保都愣了一會兒,這才上前招呼這位客人,但是話還未出口,隨從已從口袋中摸出一個信封。酒保看到信封上的火漆印之後略微一怔,隨即躬身致意,引領著二人直接上了二樓。
直至兩位神秘的客人消失在眾人視野中好一會兒,酒館內才漸漸又熱鬧起來。人們大聲吆喝著勸酒,抱怨著工頭壓榨和這個月的薪水又少了一部分,但卻絕口不提剛剛的兩位神秘來客。
有些人和事不是他們這群人可以討論和肆意揣測的。盡管會有人好奇這兩人的來曆,但是對於這裏的人而言,好奇並不是必需品,相對而言,他們更加深信“好奇害死貓”這句話。尤其是在如今格外混亂的局勢下,因為一時的好奇丟掉性命的人比比皆是。
酒保將二人引領至二樓的一個單間前,便躬身退下。待酒保走遠之後,隨從才伸手打開了房門,來客邁步而入。
房間中早已有人靜候,一身樸素的衣裝,黑色的長發束起,她的手邊放著一杯清酒,酒杯裏飄著幾塊通透的冰塊,隨著融化輕輕磕碰在杯壁,發出細微的“哢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