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來，已經千年了。”王一步一步邁下玉石長階，在沾染了血汙的台階前停了一停，最終不曾落腳，而是徑直從長階上躍下，輕巧落在了鶴來的身前，他低著頭看著自己唯一的學生，“你還是不知道你錯在哪裏。”
鶴來冷笑，“你將我放逐的時候就說我錯了，那難道讓我被墮化為煞才是正確的嗎？你僅憑一己之見就決定英靈的去留，但你根本不知道被放逐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就是這裏錯了。”王溫柔地打斷了鶴來的話，“你總說我是想要眼睜睜看著你墜入泥沼、萬劫不複，但你是否還記得你是我僅有的學生，是在我死後，王位唯一的繼承人？”
鶴來聞言一愣。
王伸手將鶴來從地上拽起，“告訴我，在這千年間，你都看到了些什麼？”
麵對自己最尊敬卻又最憎恨的老師，神使鬼差般，鶴來順從地答道：“經不起風雨的信念和原則，妻子為了財富拋棄家庭，丈夫榮耀加身後舍棄衰老的發妻，聖城中的明爭暗鬥，貴族間晝夜不歇的陰謀詭計。”
“這就是人性，但並不完整。”王搖頭，他的足下綻放出耀目的火光，頃刻間融入大地，澎湃的力量從他的腳下延伸出去，逐漸將整片大陸覆蓋，“你隻看到他們爭鬥、紛亂，看他們在欲望的泥沼中墮落，但你沒看到更多的東西。”
在遠離聖城廢墟的某個角落，長滿荒草的孤墳周圍忽然泛起跳動的火光。
“你沒看到有人肩負責任，捍衛大陸，寧可自絕身亡也不願再讓國土再添烽火。”
戰場上，安顏和言譽被大火灼燒的黑色枯骨被一團明亮的光芒包裹在其中，像是無聲的守護。
“你沒看到有人身懷希望，即便曾墮入深淵，卻能從中掙紮著爬出來，擁抱光明。”
蒼穹中似乎有緋色的羽毛飄落而下，落在顧卿歌和淩治傷痕累累的身體上，他們手中的短劍早已崩裂，卻至死不曾鬆開。
“你沒看到有人天性膽怯，卻敢於為同伴走上戰場，直麵死亡。”
雙生穀入口處，那已經血肉模糊的兩具屍骸上突然生出熊熊大火，被燒灼發黑的銀色火槍和散落一地的碎玉反射火光，璀璨奪目。
“有人畏懼死亡，卻向死而生；有人舍棄一切，隻為堅守自己的正義。”
在兩人的身後，季離歌殘破的軀體被緋色的羽毛溫柔包裹，像是一個溫暖的巢穴。
“有人，聰慧機敏，用畢生所學挑戰死神權威。”
璀璨的火光在這片大陸上逐一亮起，戰死的召喚者和魂侍都被這片火光溫柔地包裹，如同散落在大陸各地的火種，如同守護神一般，捍衛著這片廣袤的土地。
“你還不懂麼？”王看著鶴來，如同千年前，他耐心教導著自己的學生，而那個學生也乖順地聆聽著他的教誨，“人性本就有善有惡，人類與我們不同，他們終其一生都活在搖擺不定的信念之中，也正因如此，那些始終懷有堅定信念的人才值得被我們所守護。”
“但我們的職責不僅僅隻是守護，還有引導。”王伸手拍去鶴來身上所沾染到的塵埃，眼神清澈，“我們都知道，契主的信念關係到英靈自身的力量，這是對契主和英靈的警告。當英靈力量衰弱之時，契主需反省自身，而英靈也該從旁引導。”王輕歎一口氣，“鶴來，你是我最驕傲的學生，也是最強大的英靈，你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守護者，卻不是一個合格的引導者。你隻是看著你的契主信念動搖，卻並沒有引導他走向正確的道路，直到契主信念崩毀，你即將墮化的時候，出手殺了他。”
“嗬，”鶴來嗤笑出聲，笑聲在山洞中回響、盤旋，“引導？你隻是說得輕巧而已。你以為你又做得有多好？你從未告訴過我們被放逐的真正原因，你隻是在高高在上坐在那裏，然後決定了我們所有人的生不如死！”他如同野獸般嘶吼咆哮，將這上千年積壓在心頭的恨意傾瀉出來，“你敢說，你就從來都沒有過錯麼？”
“我有。”出乎意料的，王卻是頷首應聲，“千年前，我令你在此反省己身，但我也和你一起反思著犯下的過錯。你說得對，我也不是一個合格的引導者，在你犯下過錯的時候，隻是一昧將你驅逐，想讓你在放逐之地反省、追悔。我沒有指明你的錯處，也沒有告知你應該如何正確處理這件事情，不僅是你，也包括在這片土地上遊蕩的所有英靈，這是我所犯下的過錯，也是我終其一生需要懺悔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