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長昌之所以如此口氣,一則大概是他以長輩自居;二則是他有百把石穀子的水田,這有水田的主兒,在別人麵前便免不了頤指氣使;第三,也許才是最主要的,那文根於他來說,太重要了,他不能不急。可宮長昌沒想到的是,宮得富父親雖說是個種菜的,但兒子在外麵走縣跑府,也算得上是個人物。有了兒子這個人物,他並不像隻會老實種菜的人那樣見了地方上的角色便畏懼。而宮長昌這個所謂長輩,僅僅隻是同了一個宮姓,按輩分排排而已,兩家平時也沒有什麼往來。正是你有你的田,我種我的菜,我不用求你,你奈得我條卵何?!
宮得富父親當即回道:
“你講那文根是你的,你有什麼憑據?”
宮得富父親也會抓理,而且這次,他連大伯也沒喊了。
“憑據?我有什麼憑據?”宮長昌被他這句話噎住,過了一會才說,“那長衫子男人,本是來找我的,他問錯了人家,才走到你家來的,所以就把那文根錯給了你。”
原來這江邊,隻有兩家姓宮的,那長衫子男人過了渡,下了船,問岸邊的人,姓宮的住在什麼地方?被問的人隨手一指,指著了宮得富家……
宮得富父親可不會這麼輕信,他立即說:
“你講他問錯了人家也好,走錯了人家也罷,我隻要你說出來,那文根上寫的是什麼?你若說準了是寫給你家的,我就讓你拿去。”
宮長昌這下就如啞巴吃黃連,他能說嗎?他敢說嗎?
宮長昌隻能支支吾吾。
宮得富父親見他說不出,更是有理不讓人了。他說,這世上的事,本清白得很,就算是有人在路上撿了一個包袱,那包袱裏有銀元,有票子,這撿包袱的人要將包袱還給那掉包袱的人,那掉包袱的人也得能說出包袱裏究竟有多少塊大洋,有多少張票子,總數加起來對不對,才能要回他的包袱。否則,豈不是人人都可冒領冒認,這清白世界不就亂了套……
宮長昌氣得直撚下頜上稀稀疏疏的胡須,猛地抓起水煙筒,走了。走出門時扔下一句話,老侄啊老侄,你把那文根還給我便罷,若不然,我要你好看!別怪我不認得你是宮家的侄子。
宮得富父親隻是哼了一聲,在心裏說,呸,想來詐騙我宮爺的東西,你是挑水尋錯了碼頭!什麼宮家大伯宮家大伯,老子在這江邊成家立業時,你還不知道在哪裏呢?別以為有了百把石穀水田,就打個哈欠也想熏人,凡事都有個理管著呢!
晚上,宮得富回來了。
他父親忙忙地將那文根遞給他,要他快看快看,且憤憤地說起了宮長昌的蠻不講理。
宮得富一看,說:
“這是給他家的啊!”
他父親依然不信,說:
“是給他家的?可來人硬是親手交到了我手裏。”
宮得富說:
“是搞錯了一個宮家。”
他父親說:
“那你說,你說,這上麵到底寫的是什麼東西?”
宮得富說:
“是張證明。證明他兒子宮天發已經服了兵役,也就是吃過糧。”
宮得富父親愕然了。弄來弄去,這理竟然還是在宮長昌手裏。還真是他的文根了。這一下,自己不但輸了理,還得罪了宮家大伯。
宮得富父親正兀自懊惱,他母親說了一句。
他母親說,要說這證明,是他家的那就是他家的,得富說了的不會錯。可他那兒子宮天發,什麼時候去吃過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