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軍軍部,氣氛緊張得似乎劃一根火柴就會點然。因為長沙,竟於一日之間失守。
在第十軍緊張備戰之際,蔣介石曾派後勤部長俞飛鵬蒞臨衡陽,處理第十軍補給事宜。雖然是臨時抱佛腳,但俞飛鵬盡其所能,凡第十軍所需,而鄰近兵站有庫存者,統統送至衡陽。隻是第十軍最迫切企求的步兵、炮兵、炮彈,俞飛鵬愛莫能助——不在他的權責之內。
長沙失守之快,令各方震驚。第十軍的作戰地圖上,則已標明日軍第六十八師團、第一一六師團已迫近衡陽。
對手是相當於國軍十二個師的兩個完整的師團,第十軍雖有四個師的番號,實際上,綜合能戰兵力,僅有一個半師弱的戰力。
在炮火配置上,日軍除各師團屬炮兵大隊外,另配屬第一二二獨立炮兵聯隊。
麵對十倍於己的敵軍和如此強大的炮火,第十軍的軍屬炮兵營呢?炮兵營現在哪裏,在哪裏?
炮兵營營長張作祥中校已率領全營去雲南昆明接收山炮。
然而,迄今沒有回歸。
當第十軍正為炮火發愁時,最高統帥部來了個通知,著第十軍去接收美式山炮。這個通知,讓軍長方先覺的心裏不由地閃過一陣驚喜。
十二門美式山炮!全是七點五口徑的!
有了這十二門美式山炮,這守城之仗就好打多了啊!
方先覺在命令炮兵營出發後,他是日夜掛牽著。
按照日程,炮兵營應該已經回來了。根據炮兵營原已發來的報告,他們已從昆明攜火炮到達桂林。可這一晃又是好幾天過去了,卻沒有他們的任何消息。
桂林、桂林,炮兵營在桂林到底出了什麼事、什麼事?
其時的桂林,還是國軍所在地。按理說,在桂林不應當出任何事。可方先覺命令參謀往桂林駐軍發電報詢問,竟沒有任何回音。
炮兵營和那十二門山炮,難道突然在桂林消失了不成?
日軍第六十八師團、第一一六師團,卻已經離衡陽城越來越近。
我叔爺被補充進炮兵營後,憑著他當過炮兵的經曆和他的能說會道,以及一個勁地給身邊的弟兄們敬紙煙,很快就博得了炮兵們的好感;再憑著他當過偵察兵的經驗,亦很快弄清了接收火炮回來的路程。當他知道回來要經過桂林時,他的逃跑計劃,便已在心裏形成。
桂林離我們老家不算太遠,他的逃跑計劃是,出了桂林便直奔全州,再從全州進新寧,回到白沙老街。
如何從桂林逃跑,如何在桂林至全州的路上不被人發現,到時候編一套什麼假話,他都在心裏想了一遍又一遍。
我叔爺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攜帶著十二門美式山炮的第十軍屬炮兵營,這支火急火燎要趕回衡陽參加保衛戰的隊伍,一進入桂林,就連人帶炮被“扣留”起來了。
“進了桂林後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往衡陽趕。”炮兵營長張作祥在下達了這個口頭通知後,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自接受任務率領炮兵營啟程前往昆明,張作祥心裏就沒輕鬆過。在去的路上,他是既興奮又擔心,興奮的是那十二門美式七點五口徑山炮,有了那玩意,他這個炮兵營長可就真正的“抖”起來了,就可以跟鬼子真正的炮對炮幹了;擔心的還是那十二門美式七點五口徑山炮,待他們趕到昆明時,情況會不會有變?這個會不會有變,指的是萬一那炮又不給他們了呢?這種情況不是沒有發生過,而是常有發生,雖說這是最高統帥部撥給他們的,可最高統帥部也有變的時候啊!再說,美式山炮,誰不想要?更何況不是一門、兩門,而是齊嶄嶄十二門!
隻有盡快趕到昆明,將炮領到手,心裏才踏實。也隻有盡快帶著炮,搶在日軍進攻衡陽之前趕回,才算完成了軍長交代的任務。
日夜兼程趕到昆明,炮兵們雖然疲憊不堪,但看著那到手的十二門山炮,都如打了勝仗般歡呼起來。就連我那一路在籌劃著如何順利逃跑的叔爺,也高興得咧開嘴巴笑個不停。
我叔爺後來說,人他媽的真是奇怪,那時自己確實想逃跑,確實想快點離開戰場,可一見著那威武的山炮,一見著親自接手的美式玩意(接手這玩意還得經過訓練呢),心裏那個說不出的味喲!真有點像見著自己喜歡的女人,實在舍不得將她拋棄,可又要下定決心,非得離女人而去。
我叔爺說他一個勁地摸著那些炮,真想親手對著日本鬼子開幾炮,在他不停地摸著炮時,那逃跑的念頭,差一點就要消失。他甚至想,幹脆回到衡陽,待到開戰時,用這美國佬的大炮,狠命地轟他娘的日本鬼子一陣,轟他個痛快後,再逃不遲。到那時,老子林滿群的名字,不也就和曾經打過鬼子的英雄們列在一起了麼?可他又知道,隻要一回到衡陽,想逃是絕不可能的了。
這些美式山炮,這些威武的家夥,竟一時讓我叔爺陷入了矛盾之中。
我叔爺說,他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是,當時還浮在他腦海裏的逃跑,根本就沒有和怕死連在一起。逃跑這個念頭,似乎已經隻是他幹兵販子這個行當的職業反應罷了。因為他不時地想,若是回到衡陽,由他親手向著攻來的日本人開炮,那場麵,該是多麼的轟烈,“轟”的一炮,炸死他娘的一片;“轟”的又是一炮,又炸死他娘的一片……然後他要聲嘶力竭地喊:小鬼子,你他娘的來吧,來吧!你們來試試我群滿爺的山炮吧!
我叔爺的這些遐想,後來真的變成了現實。不過在接受訓練完畢,隨著營長下令往回開拔,炮隊離桂林越來越近時,他那逃跑的念頭,又占了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