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樓的後門規格奇高，這本身也是緋雲天城的謎團之一，甚至有沒去過鳳儀樓後門就等於沒逛過南城。麵闊三間是府衙大門的標準，而鳳儀樓僅僅用作後門，小道說法，鳳儀樓的貴客皆是從後門進入的，所以後門規格才會如此之高。
冷流光的軟轎停在了後門口，門旁候著的青衣小廝趕忙前來挑簾。冷流光一抬頭便看到了台階上的那位故人。
台階之上，下馬石旁，盤腿坐著位老婆子。粗衣布衫，灰白的頭發用花油梳貼齊整，不大的發髻用藍印花布包著偏垂於腦後。緋雲天常見的勞苦大眾的裝扮，並無出奇之處。歲月並沒有垂青那張溝壑縱橫的麵龐，隻是那雙飽經風霜而渾濁不堪的眼睛裏冷流光看到了星星。
老婆子身畔是個不大的簸箕，裏麵放著零散的放著些針頭線腦，冷流光想不通這個寂靜的後巷裏有誰會買這些東西？當然門房的小廝沒有驅趕老婆子本身就已經是個讓人想不通的事情了。氣派的大門前麵這樣一個突兀的存在，不合理卻又那麼和諧。老婆子的左手邊有一隻粗瓷大碗，看著像是碗褐得發黑的茶湯。
冷流光屏退左右，軟轎的轎夫們抬著軟轎進了門房裏的轎廳，迎上來的小廝知趣的退了回去。冷流光這才小心翼翼的坐到老人身旁就著那碗不知道是什麼湯的東西問道：“西林貢山的茶？”
“你還去過西林貢山？”老嫗淡淡的掃了一眼冷流光，詫異的問道。
“一直想去來著，苦於沒有機會。當年林兮之有孕，安家進貢了一批茶葉，其中就有這西林貢山的苦茶。有幸品嚐過，個中滋味，此生難忘。”
“年歲漸長，耳不鳴眼不花，牙口都還好，就是漸漸食不知味。記憶中的味道也逐漸忘記了。再好的美食也是味同嚼蠟。現如今還能品嚐出味道的隻有這西林貢山的苦茶了。”
“入口苦不堪言，回味甘之如飴。前輩品的是人生滋味吧。”
“還是這般油嘴滑舌。回京這麼久，為何今日才來看老身？”
“俗事纏身，一直無暇拜見，還望前輩見諒。”
“俗事，天底下還有能纏住你的俗事？你不先搞風搞雨就萬事大吉了。”
“前輩謬讚，小子哪有那份能耐。江山代有人才出，哪有小子什麼事兒。”
“你呀，心太大，大得這片天地都要容不下了。所謀甚大，心又不夠狠，處處留一線，現在好了，自己被攪得焦頭爛額，天地也被攪得一團糟。”老嫗毫不留情的數落道。
“可前輩不覺得糟糕的時代，恰恰是最好的時代嗎？野心寫在臉上總比放在心裏讓人安心。”
“撕破了臉之後要怎麼收場呢？如何彌補那麼大的傷痕？”
“這幾天見麵的人都會這麼問小子，小子離京十載，早已物是人非。這還是托安家的福，謀了個正當身份進京。否則這天下之大，無小子立錐之地。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這天寒地凍的，小子還要拖著這病軀四處奔波，人生艱難不過如此啊。”
老嫗笑而不語，伸出鷹爪般彎曲的食指，褐黃色的指甲如枯木血色全無，了無生機的指頭在粗瓷碗上居中劃過，還冒著熱氣的茶湯連同瓷碗一分為二。褐色的茶湯，白胎的瓷碗，冷流光這才發現瓷碗裏是金星釉，從平滑的斷麵上還能看到點點星光。
“北風凜冽，共飲一碗否？”老嫗曲指一彈，半碗茶湯滑到了冷流光的手邊。
“長輩賜茶，人生大幸。”冷流光伸二指捏住碗沿碗底，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