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中篇小說 命運之魅(張策)(4)(1 / 3)

陳鬱記得自己去找母親。母親把他攬在懷裏,低聲說:“對弟弟好一點兒。”陳鬱不說話,搖頭。母親就歎氣,說,“你爸的話不可信。但是,你要對你弟弟好一點兒。”

陳鬱不明白母親的話。今天的我也不明白。

我覺得,在武漢車站站台上的陳鬱,一定是心神不寧的。而他,在心神不寧之後,會做什麼呢?

陳鄭的犧牲始終是個謎。假如按照我的突發奇想,那麼陳鬱也許就在離開車站後向上司告發了弟弟。他會編造一些理由,說明自己當時來不及抓住共產黨人陳鄭,說明陳鄭狡猾地脫逃了,而陳鄭這個人,絕對是個值得大動幹戈的重要人物。他提供了陳鄭的相貌特征,提供了他可能的去向,也提供了陳鄭其人的性格特點。他是哥哥,他了解陳鄭。於是,鐵路沿線的特務都動了起來,而陳鄭就在返回途中中了圈套。

陳鄭寧死不屈,壯烈犧牲。而陳鬱的手,從此染上弟弟的鮮血。

他會這樣做嗎?

他會。因為他是……我打了個冷戰,我不敢往下想了。我又想,不,不會的。不管怎麼說,那是他的弟弟,他們有著同一個父親。那麼,也許是陳鬱和陳鄭的接觸落在別人的眼裏,引起了懷疑。這也不是不可能的,像陳鬱這樣的身份,不可能一個人在站台上執行任務。也許另有一個很陰險的家夥,逼陳鬱交代出了陳鄭。他告訴陳鬱,你的行動是可疑的,你不說出那個人是誰,那麼我將把情況報告上級。他還說,你不用編瞎話,我看得出你和那個人關係密切,而那個人必定不是好人。我知道,陳鬱這家夥在性格上是憨直的,他肯定不會裝出鎮靜,他的慌亂一定會擺到臉上。而如果真有那個陰險家夥的話,陳鬱的心虛也一定會堅定他的信心,他的訛詐也會很快轉變成有把握的逼問。如果是這樣,結果雖然相同,但於陳鬱來說,主動與被逼無奈,性質上大不一樣。

我願意相信事實是後者。

但那樣陳鬱就沒有責任嗎?當然不是。想到這裏,我積攢許久的憤怒在胸中爆發起來了,它頂著我的喉嚨,想要噴發出來。陳鬱無疑是個出賣者,他為了自己的恩怨,而不惜出賣了自己的兄弟。即使是有人威逼利誘,他也絕對是半推半就的一頭蠢驢。

我喃喃地咒罵著,付了錢下車。賓館的霓虹燈在眼前閃爍,處在靜音狀態的手機在衣兜裏振動著。我辦好入住手續,在電梯裏才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竟然是父親。

我突然想:鄭謙同誌肯定是知道些什麼的,他給我的感覺永遠是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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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洗過了澡,才給父親回電話,嬉皮笑臉地說:“副市長生氣了吧?原諒我哦,你知道我就是個不爭氣的丫頭。”

鄭謙同誌歎了口氣,說:“你呀,總不讓人省心。”

我的心熱了一下,我知道其實老爸是愛我的。

我恢複了歡快的語調:“老爸您就放寬心吧,我就是出來玩玩,沒準兒還會給您帶個女婿回去。”

“得了吧,”老爸的語氣仍然平靜,“你哪是休假,你人在武漢,你還是去調查那些破事的。”

我大吃一驚:“您怎麼知道?”

老爸的話裏竟有幾分得意:“別忘了我曾經也是警察。你要想瞞我,就該把桌上的記事本收好。”

我想起來了,我在查找火車車次的時候,順手在本子上記了一下。我無語。沉默了片刻,我把我剛才的想法大致和父親說了一下。我承認我是被武漢吸引來的,我承認更吸引我的是我的前輩在武漢這塊土地上的足跡。在敘述的過程中,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越來越相信自己的推斷了。好像我在訴說中不斷地加強和補充了自己。我說著,卻聽不到父親的回應。這是他的習慣。他從來不會打斷別人的訴說,他隻是不動聲色地聽。我仿佛看見他舉著電話時那張毫無表情的胖臉。在過去,他的這種冷靜常讓我惱火。

聽完我的嘮叨,他仍然沉默。

我說:“您說話嘛,罵我也好呀,我就怕您不吭聲。”

老爸咳嗽了一聲,然後說:“你呀,不撞南牆不回頭。好吧,我告訴你,你的推測純屬無中生有。對於咱們家那些事,我早了解過的。陳鬱,是長期潛伏在敵人內部的我們的人。看過電視劇《潛伏》吧?就是那樣的。他活到了現在,已經是百歲老人,一直單身,深居簡出,不見任何外人。”

我愣住了。在我的愣怔中,老爸又說:“曆史不是推測,更不是憑空想象。曆史是血染成的,我們不能不嚴肅對待。懂不懂?”

他掛了電話。他一定很得意,因為他教訓了他這個愣頭愣腦的女兒。想到這兒,我怒火萬丈。

可是我不得不冷靜下來思考。父親的話在我麵前打開了另一道門,這道門裏的曆史更驚心動魄,更充滿戲劇性。陳鬱和陳鄭最後竟然殊途同歸了,那麼讓陳鬱最終選擇和弟弟一樣道路的契機在哪兒呢?我知道,在警校,陳鬱是優等生,他是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做了國民黨警察的,而且,從父親的話裏我知道,他後來確實進了“軍統”。在武漢和弟弟陳鄭相遇時,他……啊,難道那時他已經是中共地下黨員了嗎?那麼放走陳鄭就是他的故意了?甚至,他就是黨組織派來保護陳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