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從飯店出來,就近找了家旅館。進了房間,韓寶軍把紀蓉蓉身上的衣服剝洋蔥一樣一件一件脫下,他失望地發現這具身體已不是記憶中的那麼曼妙美麗。曾經令他心醉神迷、流連忘返的紀蓉蓉不複存在了。赤身裸體的紀蓉蓉腰身鬆弛,乳房下垂,尤其小腹一道醒目的刀口,提醒韓寶軍這是個為別的男人生育過孩子的女人。他興趣索然,手裏的動作停下來。紀蓉蓉茫然地看著他,不知所以。他歎口氣,又一件一件幫紀蓉蓉穿衣服。紀蓉蓉撲上來,摟緊他的腰,失聲痛哭。他頓住了,心裏像有根錐子刺了一下,麻颼颼地疼。他硬著心腸,掰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
房錢是他出的,不貴,旅館的鍾點房,三十元,但那也頂他搓六個客人。他還是覺得有點冤,什麼也沒幹,白白花了三十元錢。
從旅館出來,韓寶軍徑直去了另一家旅館,另一家隱藏在角落的小旅館。那裏,每個小姐包租著一間房。按照約定俗成的價格,一次五十,餘外的服務另算。韓寶軍喜歡這樣的方式,進了房間,什麼話也不說,對方就主動把衣服脫了。有的更直接,早早躺到床上擺出交歡的姿勢,嘴裏喚聲“哥哥”,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他。那樣子,那樣子讓他羞恥,卻又說不出的快活。相比歌廳、洗浴、發廊的賣春女,韓寶軍更喜歡小旅館的。說實話,價錢不貴,比娶老婆費用低得多。一個月兩三次,他完全能消費得起。
身下的女人發出聲音的時候,韓寶軍用手捂住了她的嘴。這充滿職業化的聲音,他不想聽。他請求她叫一聲自己的名字。你叫什麼名?她問。軍軍,你叫我軍軍。她很配合地叫了。軍軍,軍軍……她一直這麼叫。他哭了,這是紀蓉蓉對他的昵稱。除了她,沒人這麼叫過。
從小旅館出來,韓寶軍迎麵看到了紀蓉蓉,她竟然跟蹤他。她一動不動,靠在門上,兩隻胳膊交叉抱在胸前。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他有些不自然,就像大庭廣眾被人剝光了衣服。他遲疑地走過去,他以為紀蓉蓉會甩他一個耳光,像影視劇裏那樣。但是,沒有,當兩人的距離隻剩一米的時候,紀蓉蓉轉身走了。什麼話也沒說,一個字也沒說。
自那次後,韓寶軍再也沒見過紀蓉蓉。經過那場尷尬的會麵,他把過去的感情全都放下了。這樣才好,拿得起,放得下,像個男人。他對自己很滿意。
大澡堂規定,晚上十點下班。冬天,通常到了八點半,客人就幾乎沒有了。男澡堂有四個搓澡工,隔天休息,兩兩輪班,周末四個齊上陣。今天不是周末,韓寶軍與同班工友約定,一個挨到點下班,一個提前走。客人少時,不用兩個人都耗著。今天輪到韓寶軍挨到點下班,沒客人,也得守著。“幾乎沒有”並不等於“完全沒有”,萬一有人洗澡,想搓澡,找不到人,難免不高興。客人都是爺,不高興就會有意見。意見傳到老板耳朵裏,老板就會不高興。老板不高興,他們的臉上就不好看。
韓寶軍躺在休息室床上,數著盒子裏的塑料片,共有二十一枚。算下來,今天掙了八十五元。等會兒把塑料片交到前台,兌換成現錢。就在這時,手機忽然響了,鄰居老劉打來的。這麼晚了,老劉為什麼給他打電話?他慌忙接起,老劉在電話裏喊道,寶軍,快點回來,你爸出事了,剛才暈倒了,不省人事。韓寶軍嚇了一跳,急忙跳下床,一邊穿鞋,一邊說,我馬上回去。老劉說,怕誤事,已經打了120。
韓寶軍啥也顧不上了,穿上衣服,趿拉上鞋子,襪子也沒穿,一路跑出大澡堂。
父親這幾年除了腿腳不利索,還沒有發現其他病症,怎麼會忽然暈倒呢?老劉電話又追過來,讓韓寶軍直接去醫院。老劉還說,120讓交三百元出車費,他給墊上了。韓寶軍連聲道謝,答應回去之後還給他。老劉是賣炒貨的,平時把錢看得重,關鍵時候挺仗義。掙錢不易的人,都把錢看得重。花錢眼都不眨的,都是來錢容易的。韓寶軍也是個看重錢的,三百元,他很快在腦子裏換算成了六十個光著身子的客人。這時,他才想起,剛才走得急,塑料片忘了收起。連忙打電話給澡堂前台,囑咐工作人員幫他收好塑料片。強調說,共有二十一枚,且幫我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