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通茫然地搖搖頭,心裏琢磨著“把他趕跑了”這句話是什麼含義。不過男人很快就解答了這個問題:“我天沒黑就來了。老天,這裏的路可不好走,還有那個甬道……不過還好,至少不用擔心犯人會越獄。我剛剛看了所有的囚犯檔案,結果發現這裏真是個地獄。什麼人都有,殺人越貨的,縱火燒房的,強奸女人或者男人的,嘖嘖……”獄長埋頭翻了翻手裏的檔案,好像一副很欣賞的模樣,“唯一缺乏的,是那種高智商的技術罪犯——直到我看到最後一個,也就是你的檔案。你是這裏唯一一個經濟類囚徒。怎樣?自豪嗎?嘿嘿嘿……”獄長得意地陰笑起來。
曾通一身的雞皮疙瘩,因為他發現獄長的目光不斷地在自己身體和四肢上下滾動,似乎想將他看穿一樣,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下,他再笨再迷糊,也知道自己萬萬不可做出些讓對方不爽的事情,於是隻好一動不動。
果然,獄長似乎很滿意地哼了一聲,“我想你也多半不會自豪的,失手被逮的人都不會怎麼得意。”他伸手拿起一個杯子喝了一口,“茶,真是好東西啊,不過也是真奢侈的。你喝茶嗎?要不要來一口。”獄長很沒有誠意地舉起杯子晃動一下,又送到自己嘴邊,“鐵觀音,明前的呢。我很欣賞茶這種東西,並不是附庸風雅,而是實實在在地喜歡。這是文明的體現,是不是?我壓根看不起什麼礦泉水純淨水之類的東西,我們祖先在山洞裏就喝那種玩意兒,進化是往前的,而不是什麼狗屁輪回對不對?咦?剛才我們說到哪裏了?”獄長似乎因為曾通對茶不感興趣而沮喪,不得不打斷地問道。但他馬上就想起來剛才的話題。
“哦,文明,對。文明可是個好東西,我想任何人都不能否認這一點。這也是我為什麼對你特別感興趣的原因——因為文明。在這個監獄總共的一百來號人——一百二十一個犯人和二十個看守中,唯一受過高等教育的就是你我。有趣嗎?”獄長又喝了一口茶,目光閃爍。
對於沒有蹲過大牢的人來說,放風也許是件新鮮事兒,但是對於老犯人來說,這是生活的一部分。在曾通的臆想中,也許很多見不得人的勾當和交易,都在這個時間進行。所以,除非有疾病或者其他什麼理由,放風活動是神聖不可侵犯、不容動搖修改也不容不參加的。當然,如果沒有招惹麻煩的話,這樣的時間倒也不妨用於消遣——如果的確能找到有效的消遣方式的話。曾通跟著一群同病相憐的囚犯排成長蛇而出,西北猛烈的陽光頓時紮紮實實地刺得他淚盈眼眶。等他眼睛紅過之後,他就清楚地看見了鶻山監獄的全貌。
鶻山監獄坐落在四座大山之穀。也許是天然的,四麵的山穀都呈不同麵貌的懸崖,即使是最低的南麵的懸崖也是有近百米高度的斷壁,這就杜絕了任何囚犯可能逃竄越獄的希望。考慮到外麵巨大無比的大戈壁和大戈壁上麵擇人而噬的莽撲,這種懸崖大約沒有人為的必要性。如果在空中看來,整個監獄其實是一處在大山之中突然出現的地陷構成,這就解釋了通往外界的甬道的來曆。監獄的建築都坐落在緊貼北麵,也是最高最陡峭的懸崖旁邊。建築與山壁相通,裏麵暗接甬道通往外界——那也是唯一的與外界聯係的途徑。
其實從真正意義上來說,建築都不是監獄的主體。看守居住的宿舍,犯人居住的監倉,包括曾通自己的單間都是在山體內部的甬道兩側開掘出的房間裏。望著那些灰蒙蒙的房子,曾通心裏估摸,昨天黑暗之中自己進去的獄長的居室到底是其中一間,還是也在甬道內?看了一會兒,這些外表上一模一樣的建築實在不能給曾通道出更多的信息,於是曾通放棄了這種猜測的無聊遊戲。
除開這些連著山壁的房子,剩下的就是一個很大的操場了。有兩個足球場大小的操場並不平整,四周朝中央傾斜,似乎在預示著有一天會在現有地陷基礎上再來一次某種程度的地陷。操場中心是一處積水而成的、昏黃顏色的小湖泊以及緊挨著水源的十來畝田地。
這裏也許是這個地球上離文明世界最遙遠的地方之一。沒有什麼建築,沒有別處監獄流行的鋼筋混凝土,而是古老遙遠的甬道和窯洞。最不可思議的是這裏沒有電網,因為根本就沒有電線。最近的一條公路離這裏尚有近百公裏的路程,而且是穿越死亡戈壁,再沒有經濟頭腦的人也不會把電線鋪到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
這裏甚至也沒有其他地方非常風靡時尚的瞭望哨塔。可能高高的懸崖、長長的甬道,以及外麵方圓上百平方公裏的戈壁已經很徹底地斷絕了這裏的囚犯逃出生天的任何期望,所以實在沒有必要再多此一舉,修建監視囚犯的什麼瞭望塔一類的東西。
像其他囚犯一樣,曾通慢慢地在操場上踱步,四下打量周圍的懸崖峭壁。懸崖猶如刀削,寸草不生,唯有懸崖頂上有一棵枯樹張開四肢,坦然地或者絕望地擁抱著死亡。一群囚犯阻著他的去路:“嘿,新來的?”領頭的人身子頎長,皮包骨頭。
曾通點頭稱是。領頭的人罵道:“是個雞巴!叫什麼名字?”
“曾通。”
“我是百老大,是這裏的大哥。你要叫我百老大,或者百大哥。聽見沒有?”百老大陰惻惻地冷笑。
曾通愣了一下,旁邊人推了一把:“裝什麼孫子?還不叫百老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