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曾通(8)(1 / 3)

曾通拐了過去,在拐過去的一瞬間,他無意地瞥見了自己的影子。影子黑而陰暗,仿佛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一股毛茸茸的感覺猛然從他心裏鑽了出來。

影子似乎動了一下。

曾通全身所有的毛孔都收縮在一起。他停住腳步,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影子。

影子在這裏很接近光源,被壓縮短了許多,更接近一個正常人——他自己的體型。影子是應該動的,因為自己在動。可是,影子動的地方,似乎不符合光學的原理。曾通清楚地記得自己左手按著腰腹被侯風踢過的、每走一步都痛得發顫的部位,右手扶著腫熱的脖子,他的兩隻手都沒有空閑。現在的影子,正好非常合理地反射出手的分布,一如他自己的動作。

但在剛才轉身拐彎的一刹那,曾通覺得看見自己影子的左手脫離了腰腹,晃動了一個手勢。

這是怎麼回事?曾通想不通,也不願去想,更不敢去想。他覺得他能做的事情隻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死死地看著自己的影子。影子沒有動,曾通甚至可以看見,因為自己的呼吸而使影子腹部位置微微地顫動。影子旁邊還有一小塊散落的泥土,那是侯風來的時候扔過來探風聲用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樣,一切都和常識一樣。

最後,曾通在和自己的影子對峙了不知道多久之後,終於決定還是繼續前進。是看錯了吧,曾通想。畢竟,在這樣恍惚的燈光下,加上剛才被侯風痛打,看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曾通繼續往前走,不同的是,脖子似乎沒有那麼腫了,腰腹似乎也痛得不那麼厲害了。但他還是用雙手死死地貼住這兩個部位,仿佛在這裏,他不知道手該怎麼放,走路該用什麼樣的姿勢。他不時回頭盯著自己的影子,影子並沒有任何的異動,忠實地遵循著光沿直線傳播這個基本物理道理,再次肯定自己看錯了。環境的詭異,侯風的病態,幾個月來枯燥呆板的牢獄生活,當這一切加在一起的時候,視覺神經出一點無傷大雅的小差錯似乎不是件很過分的事情。

至少,不會像侯風那樣給自己那麼直接有力的傷害吧?

曾通一邊走一邊回想起剛才的經曆,從侯風打開自己牢門的那一刻開始,整個事情都不太正常。不,是侯風見了獄長之後,事情開始變得不對。獄長為什麼會相信一個才入獄一天、沒有了解的變態殺人狂並把鑰匙交給他?是為了好玩嗎?他們在房子裏一起待了一天,不可能什麼話都沒有說,他們談了些什麼?侯風要越獄帶上自己是為什麼?是為了自己在這裏幾個月來對環境的熟悉?從侯風的表現來看,他有大可獨自去幹這事的才幹。侯風踢打自己,是情緒失控?他明顯地控製了情緒,沒有殺害自己啊。侯風一個人回去,又怎麼給獄長交代呢?或者侯風根本就沒有打算回去,想一個人越獄?那麼他又帶上自己,並把自己扔在一個老遠的地方是為了什麼?

曾通停住了腳步。他忽然覺得自己走得有些累。這是一個明顯的上坡,曾通記得,來的時候沒有走過這麼長這麼明顯的下坡路。

難道是自己迷路了?他的心裏咯噔一下。他回頭看看來時的甬道,甬道依然在盞盞油燈昏黃的燈光照射下發出壓抑的氣氛。這條甬道屬於比較寬比較直的那種,頭頂的甬壁被打造成並不平整的圓拱形,似乎要麼是工匠的不用心,要麼是因年代的久遠而變形。

曾通不敢確定自己是否走過這條甬道,但來的時候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侯風身上,沒有如此注意過甬道的形狀。這條甬道兩旁,不時開有岔路,有的有燈,有的沒燈,有時還是十字路口。盡管曾通不斷告誡自己剛才影子的事情是視覺神經錯亂,但他還是不敢多看。不為什麼,就是不敢多看那些沒燈的甬道。黑糊糊的甬道裏,充滿了未知的邪異氣氛,讓他毛骨悚然。恐懼的念頭,在他拚命的壓抑下不時飛速劃過他的腦海:這個監獄有不為人知的地方。

曾通拒絕去想這樣的事情。他告訴自己這些事情適合給獄長做彙報,而不是自己胡亂猜測。現在要做的事情則是盡快回去,曾通可不想看守們一大早起來發現他的牢房空空如也,一個越獄迷路的囚犯,相信在任何監獄都不會有安逸自在的好處。所以他加快步伐,在有燈的岔路口,則仔細地觀察甬道側壁下腳的地方有無侯風留下的標記。他一直嚴格按照侯風的標記往回走的,怎麼會迷路呢?

曾通左思右想良久,最後決定賭一把繼續前進。他很快就高興地發現自己賭對了,前麵一個岔路口的右下角,有侯風留下的標記。也許是自己來的時候沒有太注意路吧。曾通這樣想道。侯風留標記毫無規律,有時是十字,有時是方塊,像這裏的是個圓形。而且侯風留標記的位置也沒有規律,有時候在牆角左邊下角,有時候在右邊下角,有時候左轉在左邊,有時候左轉也在右邊,有時候特別靠近路口邊緣,有時候又特別高,有時候幹脆刻在地上。曾通不知道侯風用什麼方法來辨認,但他相信侯風不會莫名其妙地想讓自己糊塗,他一定有自己的方法可以輕易地認識這些路標。但對旁人來說,這比密碼差不到哪去。好在,曾通認為,他跟著侯風一路走來,有記憶做憑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