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伊萊劄·邁克爾森太太的敘述(八)(1 / 2)

我的筆一寫到往日的這個姓名,我的心就想到往日的愛情。我仍舊把她寫作勞娜·費爾利。想到她的時候,我不能用她丈夫的姓;談到她的時候,我也不能用她丈夫的姓。

我這是在重敘往事,所以我無須另做解釋。我既然仍有毅力和勇氣寫,那麼現在就讓我繼續寫下去吧。

一到第二天早晨,我第一件渴望要做的事就是去見我的母親和妹妹。我離家許多月來,她們一直沒法獲得我的音信,現在知道了我的歸來,她們一定驚喜交加,我覺得有必要讓她們對此有個思想準備。於是,我一清早就發了封信到漢普斯特德村舍;一小時後我自己也跟著出發了。

經過團聚時的一陣激動,逐漸恢複了往常那種安靜的氣氛,這時我從母親的表情中知道她心底裏隱藏著一件十分煩惱的事。她親切地看著我時,焦慮的眼神中不僅流露出慈愛,還含有悲哀;她親切地、緩緩地緊握住我的手時,我從她那溫柔的手上覺出了她的憐惜之情。我們之間一向是毫無隱瞞的。她知道我一生的希望遭到毀滅——她知道我為什麼離開了她。這時我想要故作鎮靜地問她:可曾收到哈爾科姆小姐給我的信嗎?有什麼關於她妹妹的消息嗎?這些話已經到了唇邊,然而,一看到母親那副神情,我再也沒勇氣哪怕是很婉轉地向她提出問題。我最後才吞吞吐吐地說:“你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談吧?”

我對麵坐著的妹妹,這時突然站起身,也不解釋一句,就離開了屋子。

我母親在沙發上向我挨近一些,雙臂摟住我的脖子。親熱的手臂開始顫抖,淚水很快地從那誠摯、慈祥的臉上流淌下來。

“沃爾特!親愛的!我為你心裏難受。”她壓低了聲音說,“哦,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要記住,現在我還活著呀!”

我一頭倒在她懷裏。她在以上幾句話中,已經道出一切。

……

那是我回家後的第三天早晨——十月十六日早晨。

頭幾天裏,我一直和她們待在村舍裏;她們見我回來都很快樂,我竭力不要使她們也像我一樣感到痛苦。我要盡一切力量在打擊下重新振作,要看破一切,接受我的命運,要把我的巨大悲哀在心中化為柔情,而不是變成失望。但是,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淚水怎麼也不能醫好我痛楚的眼睛,我妹妹的同情和我母親的慈愛怎麼也不能給我帶來安慰。

就在那第三天的早晨,我向她們傾吐了心底的話。早在我母親告訴我她死訊的那天我就急於想說的話,現在終於脫口而出。

“讓我獨個兒出去幾天吧,”我說,“讓我再去看看第一次遇見她的那個地方,讓我跪在她安息的那個墳墓旁邊為她祈禱吧:那樣,我心裏也許可以好受一些。”

我登上旅程——我去看勞娜·費爾利的墳。

那是一個靜謐的秋日下午,我在冷落的車站下了車,獨自徒步沿著那條熟悉的公路走去。從稀薄的白雲中夕陽發出微弱的光芒;空中溫暖而岑寂,倏忽將盡的季節給荒涼寧靜的鄉間籠罩上了一層愁鬱的氣氛。

我走到了荒原上;我又重登上小丘頂;我沿著小徑向前望:遠處是花園裏那些熟悉的樹木,清晰地延伸過去的半圓形車道,利默裏奇莊園的白色高牆。種種奇遇與變化,過去許多個月的流浪生活與驚險經曆:在我腦海中一切逐漸暗淡了。仿佛昨天我還走在這片芳香宜人的土地上!我幻想中看到她來迎接我,那頂小草帽在陽光下遮著她的臉,一身樸素的衣服在風中飄動,手裏拿著那本裏麵夾滿了圖畫的寫生簿。

哦,死神,你帶來了痛苦!哦,墳墓,你取得了勝利!

我向一旁轉過身去;下邊穀地裏是那所淒涼的灰色教堂,我曾在那裏的那條走廊等候白衣女人。那些小丘環繞著靜悄悄的墓地,那條清涼的小溪汩汩流過石床。那兒,是上麵豎立著漂亮的白雲石十字架的墳——現在墳底下埋的是母女倆。

我向那座墳走近。我又越過低矮的石頭牆階,踏上那片神聖的土地,脫下了帽子。那是神聖的,因為它埋藏著溫柔與善良;那是神聖的,因為它引起了我的崇敬與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