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他把墨水配成適當的顏色（用了我一些罐子和瓶子，一次又一次地調和），後來，還練習書法。他終於成功地使他母親死後又變成一位體麵的婦女了！到那時為止，我不能否認他對我很講信用。他不惜重價，給我買了精致貴重的金表和鏈條。我至今還保存著它們，再說，那表還走得很準。
您那天說，克萊門茨太太已經告訴您她所知道的一切。既然如此，這裏我就不再去談那個鬧得滿城風雨的醜聞了，其實，可以向您絕對保證地說，我是那件事的無辜受害者。您肯定和我同樣知道，發現了我跟那位帥氣紳士悄悄相會，在一起偷偷談話，我丈夫會有什麼想法。但是，您還不知道，接下來，他是怎樣對待我的，我和那位紳士之間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看到情形不對，就去找他談話，我首先說：“替我說句公道話吧，你知道我是冤枉的，幫我洗清名譽上的汙點吧。我並不要求你向我丈夫說明事情的全部真相，我隻請求你用紳士的榮譽向他擔保，他誤會我了，我並沒有像他所想象的那樣犯了錯誤。你至少要為我這樣辯白清楚，畢竟我也曾那樣幫助過你。”他幾句話直截了當地駁回了我。他很爽快地對我說，他就是要引起我丈夫和所有鄰居們的誤會，因為這樣一來，他們就肯定不會再去追究那件事的真相了。我很是生氣，就對他說，我要親自去向他們說明。他回答得很簡單扼要。如果我把真相說出來，那就等於同歸於盡。
可不是嘛！事情就是壞到了那個地步。他欺騙我，沒讓我知道幫他做那件事有那麼危險。他利用我的無知，他用禮物，一直引誘我；他還用自己的身世，騙取我的同情。結果是我成了他的幫凶。他很冷靜地承認了這一切，最後才告訴我，說他所犯的罪和夥同他犯罪的人會受到多麼可怕的懲罰。在那些日子裏，法律可不像現在我聽到的這樣寬容。不單是殺了人才會被處絞刑；女犯人也不像如今一時失足的婦女那樣受到寬大的處置。老實說，我當時的確是被他嚇倒了——這個卑鄙的騙子！這個懦弱的惡棍！現在您總明白我是多麼仇恨他了吧？您總知道，為什麼你逼死了他，我會這樣不厭其煩，同時不勝感激，還一心要滿足你好奇心作為回報了吧？
好，繼續往下說吧。他也不願意把我逼得走投無路，他沒那麼傻。惹急了我呀，我可不是省油的燈，他知道這一點，於是就很聰明地安慰我，提出了善後的辦法。
由於為他盡過力，所以我應當得到一些報酬（聽聽他說得有多麼客氣）；由於受到了損失，我應當得到一些補償（聽聽他說得有多麼誠懇）。他很情願讓我每年享受優厚的養老金（瞧這個慷慨大方的流氓！），每季度支付給我足夠的生活開銷，但是有兩個條件：第一，為了他，同時也是為了我自己的利害關係，我要封口不談那個秘密。第二，必須事先獲得他的允許，否則我不能離開韋爾明亨。在附近一帶，我和女伴們談話的時候，不可一時口無遮掩，談到那個敏感的話題；他要隨時知道我在自己附近一帶什麼地方。盡管第二個條件讓我有些無法忍受，但我還是答應了他。
我能有什麼辦法呢？我無依無靠，同時，就要出世的孩子還會給我帶來更大的負擔。我能有什麼辦法呢？去求那個已經鬧得我聲名狼藉、後來一走了事的混蛋丈夫嗎？叫我那樣做，還不如叫我去死。再說，那筆養老金確實很豐厚。比一比那些朝我瞪白眼的女人，我的收入更多，住的是很好的房子，鋪的是更好的地毯。在我這一帶地方，花布衣服已經是代表體麵的奢侈的裝飾，可我身上穿的是綢緞。
於是我接受了他的條件，為了要爭取到和我那些體麵的鄰居平等的地位，我竭力遵守並且試著適應這些條件。經過相當長時期的忍耐和煎熬，像你看到的那樣，我終於贏得了這一切。那麼，從那時起到現在的許多年來，我又是怎樣為他（同時也是為我）保守著那個秘密呢？我那已死的女兒安妮是不是真的從我口中獲悉實情，也保守著那個秘密呢？大概，您急於想要知道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吧？好吧！我感謝您，不拒絕您的任何要求。讓我這就答複您的問題，接下去寫另一頁。但是，哈特賴特先生，請原諒我首先對一件事向您表示驚奇，我不知道您為什麼要這樣關心我已死去的女兒。對此我很難理解。如果您關心她的事，很想詳細了解她的早年生活，那我隻好請您去問克萊門茨太太了，因為她在這方麵知道的比我更多。說實話，我並不太喜歡我那已死的女兒，這一點請您諒解。她始終是我的煩惱，尤其是因為她有一個缺點，她的頭腦一直不大清楚。您喜歡坦白的話，我希望這樣說會使您感到滿意。
這裏沒必要再拿許多陳舊的瑣事來打擾您。需要說的是：我遵守了雙方談妥的條件，也享受了每季支付的優厚的津貼作為交換的報酬。
有時候我也短期離開本地，變換一下環境，但是每一次都必須事先征求我的管製者的同意，而一般呢，也總能獲得他的許可。我已經對您說過，他不會把我逼得太緊，他是很精明的。他知道，即使不是為了他，隻是為了我本人的緣故，我也會盡力保守秘密。離開這裏，走得最遠的一次旅程，是去利默裏奇探望我病危的異父姐姐。聽說她攢了一些錢，我為了自己的利益著想，準備在這方麵動動腦筋（萬一發生了什麼意外，我的養老金被停止支付了呢）。然而，結果是徒勞無功的，我什麼也沒得到，因為她一分錢也沒有。
那一次到北方，我是帶著安妮一起去的。對於那孩子，我往往是時好時壞，而在這種情況下，我常常是嫉妒克萊門茨太太對她的影響。我根本不喜歡克萊門茨太太。她是那種天生討人厭的女人，更是一個頭腦空虛、無精打采的可憐的女人。為了使她難堪，我時常故意帶走安妮。我在坎伯蘭護理病人的時候，因為無法安置我女兒，就把她送進利默裏奇的村校。莊園女主人費爾利太太真可笑（這個其貌不揚的女人，把英國第一美男子迷得娶了她），竟會十分鍾愛我女兒。結果是，我女兒在學校裏什麼也沒學到，反而在利默裏奇莊園裏被嬌慣壞了。那兒的人，除教了她一些古怪的想法，還讓她產生了一個荒唐的念頭：老是要穿白衣服。我最恨白色，因為我是一個喜歡花哨的人，所以決定一回家就要消除她這怪念頭。
說也奇怪，我女兒開始堅決反抗我的做法。她那頭腦裏一經有了個念頭，就會十分固執地死纏著那個念頭不放，猶如一般智力低劣的人那樣。我們爭吵得很厲害，大概克萊門茨太太看了很不高興，所以建議把安妮帶到倫敦去和她一起住。如果當時不是克萊門茨太太護著我女兒，主張讓她穿白衣服，那我是會同意她們去的。盡管如此，我還是堅決不許我女兒穿白衣服，更不喜歡克萊門茨太太站在她一邊反對我，我就說：不行，一定不行，堅決不行。結果我女兒留下了，也就引起了第一場牽涉到那個秘密的激烈爭吵。
其實上述事件過了很久才發生那場爭吵。那時候我已經在新鎮上定居多年，人們漸漸地淡忘了我的醜惡名聲，我慢慢地在那些體麵的居民當中贏得了自己的地位。在這方麵，身邊的女兒給了我很大幫助。她那天真無邪的性情和愛穿白衣服的怪癖，引起了一些人的同情。因此我也就不再反對她的怪癖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意料之中的結果出現了：一些人因為可憐她而同情我。我記得，就是從那時候起，我在教堂裏選了兩個最好的座兒；我記得，自從坐了那位子以後，牧師就開始向我鞠躬了。
再說，在這種情形之下，一天早晨，我收到了那位已經死去的高貴紳士的回信，因為我根據協議曾去信通知他：我要離開鎮子，稍微變換一下環境。
照我猜想，收到了我的信，他一定發了一通流氓無賴的脾氣，因為在回信中，他用最粗野傲慢的話拒絕了我，以致我完全失去理性，當著我女兒的麵罵他，是“下流騙子，我隻要一開口，泄露了他的秘密，就能毀了他的一生”。此外我再沒說其他有關他的話，因為，這幾句話剛一出口，就看見我女兒正急切地、好奇地緊瞅著我，看見她的那張充滿疑惑的臉，我立刻清醒過來。我立即吩咐她離開那間屋子，叫她等我冷靜後再進來。
這裏不妨告訴您，後來回想起自己當時愚蠢衝動的舉動，我的心情是難受的。那一年裏，安妮變得比以往更癡呆古怪了。我一想到，她會在鎮上重複我所說的話，而如果有一個喜歡追根究底的人去盤問她，她再把那些話牽扯到那個人的身上，可能導致某些嚴重後果。這時我就感到十分後怕。我為自己擔心，怕他會做出什麼事來，然而，最擔心害怕的也不過如此。那想第二天就發生那樣出乎意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