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凱瑟裏克太太的敘述(3 / 3)

第二天,我事先沒獲得任何通知,他竟然就來了。

從他的第一句話和他說話的語氣中,就可以清楚地、毫無疑問地判斷出,他已經懊悔不該那樣傲慢無禮地駁回我的請求,現在是憋著一肚子氣,試圖趁事情沒敗露之前趕來進行補救。他看見我女兒和我一起在屋子裏(自從前一天發生了那件事,我不敢再讓她離開我了),就吩咐她走開。他們倆相處的一向相處不太融洽,這時候他不敢向我泄氣,就把矛頭指向我女兒。

“離開我們。”他側轉了頭怒視著她。她也側轉了她的頭瞪著眼坐在那裏,好像不願意走開。“你聽見了嗎?”他大聲咆哮,“離開這屋子。”“你對我說話,可要客氣一些。”她漲紅了臉說。“把這個白癡趕出去。”他朝著我嚷。她一向有她自己的古怪想法,很看重自己的名譽,“白癡”這個詞立刻激怒了她。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已經氣衝衝地走到他跟前。“你馬上向我道歉,”她說,“否則我就要叫你吃苦頭。我要說出你的秘密。我隻要一開口,就能毀了你的一生。”這就是我說的那些話!——她完整無誤地重複了我前一天所說的話。當著他的麵重複了一遍,就好像那些話是她所說的。我把她往屋子外麵推,他坐在那裏一言不發,臉色蒼白得像我寫信的那張紙。等到他恢複了冷靜後說的話就別再去提啦!像我這樣有身份的婦女,怎能寫下他冷靜下來後說出的那些話。握著這隻筆的是一位教友,一位捐款印行星期三講道詞《為正義辯護》的教友,我怎能用這隻筆去寫那些下流話?您還是自己想象一下全英國最下流的惡棍狂怒時咒罵的髒話吧,這件事還是一筆帶過吧,讓咱們關注一下它是怎樣結束的吧。

您這會兒大概已經猜到,為了確保自己的安全,他堅決要把我女兒關起來。我試圖進行挽救。於是我對他說,安妮根本不知道這個秘密,因為我對這件事隻字未提,她隻是鸚鵡學舌地重複了從我口中聽到的話。我還解釋:隻是由於對他痛恨,她就假裝出知道了一件自己實際上並不知道的事;隻是由於聽了他剛才那樣罵她,她氣不過,才要恐嚇和激怒他;而我呢,不該說出那幾句話,它們正好為她提供了一個惡作劇的好機會。我向他列舉了她的其他一些古怪舉動,提到了他也知道的那些癡呆人的荒誕想法。但是,無論我說什麼,怎麼賭咒發誓也不能使他相信,他一口咬定我泄露了他的全部秘密。簡單地說,他什麼都不聽,非要把她關起來不可。

在這種情形下,我盡了我做母親的責任。“可不能進窮人住的瘋人院,”我說,“我不能送她進窮人住的瘋人院。既然你要這樣辦,那麼就把她送進一所私人開辦的吧。我們有母女之情,而且我還要保住我在鎮上的名聲;我隻能同意進一所像我那些有身份的鄰居送有病的家屬去住的那種私人醫院。”以上就是我當時所說的。我認為已經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所以我感到問心無愧了。雖然我不太鍾愛我那已死的女兒,但是我還是相當重視她的身份。正是我當時的主意堅決果斷,我的孩子總算沒沾上窮苦的汙點。

我比較輕鬆地達到了我的目的(這一點總算更容易地做到了,因為有不少私人開的瘋人院),這裏我不得不承認,這樣把她關起來,也有好處:第一,她得到極好的照顧,受到大家閨秀應有的待遇(這一點我當然要說給鎮上的人聽);第二,幸而把她從韋爾明亨送走,否則她會在鎮上重複我不小心說出的話,引起人們的猜疑和追究。

禁閉的事隻招來一個無關緊要的麻煩。她說“知道秘密”,隻是一句誇大了的話,但被禁閉後就形成了慣性的幻覺。她最初說那話,隻是對得罪了她的人表示憤恨,但後來她就很狡猾地看出這些話很能嚇倒他,並且很機警地發現,是他堅持囚禁自己的。結果她進瘋人院的時候,對那個人的憤怒完全像發了狂一樣,當護士們安慰她時,她一開口就說:她之所以被關起來,是由於知道了那個人的秘密,隻要時機一到,她就要說出那個能夠毀掉他的秘密。

您那次無意中幫她逃走的時候,她或許也對您說了同樣的話吧。她肯定還會把這些話告訴那個不幸的女人,那個嫁了我們這位溫柔體貼的、沒合法名義[指私生子——譯者注]的紳士而最近死了的女人(這是我今年夏天聽到的)。如果當時您或者那位倒黴的夫人仔細盤問我女兒,一定要她解釋清楚這些話的意思,那你們就會看到她突然失去理智,顯得茫然無知、驚慌失措,這也證明我以上所寫的全部是事實。她知道存在一個秘密——她知道誰和這個秘密有關——她知道這個秘密一旦暴露,受害者又是誰;可是,除此以外,直到臨死,其餘的事她什麼也不知道啊;盡管她曾經裝出了一副煞有介事的神氣,盡管她曾經向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信口開河,然而,這個秘密對她而言,始終是個謎。

現在不知道我的解答滿足您的好奇心了嗎?無論如何,在這方麵我已經盡了自己的力了。有關我本人和我女兒的事,我確實再沒有其他可以奉告的了。她這樣住進了瘋人院,我總算盡了對她應負的一切重大義務。記得有一次,為了答複一位哈爾科姆小姐的詢問,那個人叫我照著他指定的格式寫一封信,說明我女兒被關起來的情況。這位小姐非常想了解這件事,她肯定是聽到哪一個說慣謊的人造了我許多謠言。再說,後來有一次聽到誤傳有人看見我的女兒逃走了,我就親自到那附近一帶去打聽,想方設法去尋找她的下落,以防她鬧出什麼大亂子……好,夠了,現在聽了上麵所說的一切,您對於整件事的經過,以及其他類似的瑣事,大概已經不那樣好奇了吧。

信寫到這裏,我一直對您抱著最友好的誠意。但是,在結束此信之前,我必須在這裏補充幾句話,來表示我對您最強烈的抗議和譴責。

上次和我會見時,您曾很冒昧地向我提到我已故女兒的父親是誰,仿佛是在懷疑那種關係似的。您那種說法十分無禮,非常有失紳士的身份!如果我們再次相見,請記住,我不允許誰冒犯我的名譽,決不允許誰用任何輕率的談話玷汙韋爾明亨的道德風尚(這裏引用我牧師朋友愛用的一個詞兒)。如果您膽敢懷疑我丈夫不是安妮的親生父親,那您就是十分粗魯地侮辱了我的人格。如果您在這個問題上曾經懷有,並且現在仍舊懷有一種邪惡的好奇心,那麼,為您本人的利益著想,我勸您永遠打消了這個本應不存在的好奇心。不管另一個世界上是怎樣,但是,哈特賴特先生,在這個世界上,那種好奇心是永遠也得不到滿足的。

看了我以上所敘述的,您也許認為有必要寫一封信向我賠禮道歉。那麼,就請您寫吧,我願意接受您的道歉。以後如果您希望約見我,我會更加寬容,也會同意接見您。按照現在的境況,我隻能請您吃茶點,但這並不等於說,由於發生了那些事情,我的境況就不及從前了。記得我對您說過,我的生活一向過得很富裕,我近二十年來已經儲蓄了不少錢,下半生可以過得衣食無憂。我無意離開韋爾明亨。在這鎮上,我還要爭取做一兩件事,將我的地位提得更高一些。您已經看到牧師向我鞠躬了。這位牧師已經結婚,但是他那老婆並不是很懂禮貌的。所以我還要參加多加會[多加會是一個婦女慈善團體,該會會員縫製衣服,周濟貧民。多加為《聖經》故事人物,見《聖經·使徒行傳》第九章——譯者注],我一定要叫這位牧師的老婆也向我鞠躬。

如果您再次大駕光臨,我們的談話必須限於一般的話題,這一點可得請您諒解。如果想要把這封信作為一個把柄,那可是辦不到的,因為,我寫完這信,就不再承認它是我寫的了。雖然我知道大火已經把證據燒毀,但是我相信小心謹慎總沒錯兒。為此,我在信裏沒提到任何人的姓名,在信末也不準備簽上自己的姓名,連通篇的字都故意寫得叫人認不出是誰的筆跡。我現在還要親自去投這封信,同時要防人家根據這封信追蹤到我家裏。為了表示對您的盛情的感激,我已經向您提供一切我所知道的資料,所以您當然沒理由責怪我采取這些預防措施。我吃茶點的時間是五點半,我的奶油吐司可是不等候人的。